“雪域莲踪?”
玄觉被这姑娘陡然锐利的眼神和逼问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锈剑给扔了。他茫然地又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除了汗味、尘土味,以及刚才啃干饼留下的些许面渣味,实在分辨不出什么“冷香”。
“女……女菩萨,您是不是闻错了?”玄觉小心翼翼地道,“小僧昨日还在寺里挑粪浇菜,今日又一路奔波,摔打滚爬,身上若有味道,也该是……是农家肥的淳厚气息,断然不会是什么冷香啊!”他试图用幽默缓解这紧张的气氛,虽然这个玩笑听起来更像是在自黑。
那女子——央金,眉头蹙得更紧,又凑近了些,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豹子,仔细嗅了嗅。这次,她的目光落在了玄觉背上那个灰布小包袱上。
“不是身上,是这包袱!”她语气肯定,手中白色短杖闪电般点出,轻轻一挑,竟精准地将玄觉背上包袱的结扣挑开,包袱皮散落,露出里面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和一小袋碎银子,还有……一枚小巧的、枯干的、形状奇特的深蓝色莲花状物品,只有指甲盖大小,混在干粮碎屑里,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此刻,那枚干枯的小莲花正散发着一缕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正是央金所说的“雪域莲踪”!
“这是……”玄觉也傻眼了,他完全不记得包袱里有这么个东西。
央金用短杖小心翼翼地将那干枯莲花拨到眼前,仔细观察,脸色愈发凝重:“果然是‘寂灭蓝莲’的残瓣!虽已干枯,但其特有的冷香数日不散。说!你从何处得来此物?这与吐蕃佛宗失窃的圣物有关?!”
她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短杖尖端隐隐指向玄觉,似乎他一个答不好,就要步那黑煞门众的后尘。
玄觉头皮发麻,慌忙摆手:“冤枉啊!女菩萨!小僧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莲花瓣!这包袱是无相师叔今早才给我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他准备的……除了,除了那干饼是我自己塞的……”他急得汗都出来了,这刚出少林就接连被两拨人找麻烦,还都跟这莫名其妙的香味有关,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无相师叔?”央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看玄觉那副急赤白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装的。她沉吟片刻,追问道:“你方才说,你下山是为了追查一本失窃的经书?可是少林藏经阁失窃?”
“正是正是!”玄觉如蒙大赦,赶紧将《楞伽经》失窃、方丈命自己下山、以及藏经阁残留冷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哭丧着脸道:“女菩萨,小僧所言句句属实!我就是个种菜的,哪懂什么圣物、什么莲花啊?师叔给我这包袱时,也没说里面有这玩意儿啊!”
央金听完,脸上的戒备之色稍缓,但秀眉依旧紧锁,喃喃道:“寂灭蓝莲瓣……出现在少林失窃现场,又被偷偷放入你的行囊……看来,偷经书的人,是想祸水东引,或者……故意留下线索?”
她目光再次投向玄觉,带着审视:“你说你是少林俗家弟子,武功低微,方丈为何偏偏派你下山?还给你这明显是惹祸根苗的东西?”
玄觉无奈道:“方丈的心思,小僧哪里猜得透?或许……或许是因为小僧为人老实,不会撒谎?”他说这话时自己都有点心虚。
央金被他这回答逗得嘴角微扬,但很快又板起脸:“哼,我看是看你最好欺负,适合当鱼饵还差不多。”她收起那枚干枯的莲瓣,语气不容置疑:“不管怎样,此事既涉及我吐蕃圣物,又与你少林经书失窃案纠缠不清,我便不能不管。小和尚,从现在起,你跟我走。”
“啊?跟……跟您走?”玄觉一愣,“去……去哪儿?”
“自然是追查线索!”央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莲瓣是唯一的物证,对方故意留下,必有深意。或许前方就有陷阱,或许另有图谋。你武功这么差,一个人走,怕是活不过今晚。本姑娘好心,捎带上你吧。”
玄觉心里五味杂陈。这姑娘武功高强,跟她同行安全系数肯定大增。但她脾气似乎不太好,来历神秘,而且明显是冲着那什么吐蕃圣物去的,跟自己找经书的目标好像不太一致……关键是,她看起来就很能惹事的样子!
“这个……女菩萨,小僧还要西行寻经,恐怕……”玄觉试图婉拒。
“西行?”央金挑眉,“巧了,我也要向西。吐蕃就在西边。说不定,偷经书和偷圣物的,是同一伙人呢?你找你的经书,我找我的圣物,互不耽误。怎么?不愿意?”她手中的白色短杖又开始轻轻敲打掌心,眼神里带着一丝“你敢说不愿意试试看”的威胁。
玄觉看着地上那些黑煞门众留下的刀痕,咽了口唾沫,非常识时务地改口:“愿意!愿意!能得女菩萨同行,是小僧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还未请教女菩萨尊姓大名?”
“我叫央金。”女子干脆利落道,“来自吐蕃桑耶寺,是寺中护法。不是什么女菩萨,你叫我央金就好。”她走到白牦牛边,轻盈地翻身而上,然后对玄觉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的白玛(她拍了拍牦牛脖子)驮着你这个笨和尚不成?自己走路!”
玄觉:“……” 得,刚脱离虎口,又上了……呃,跟着一位女王般的护法。前途似乎更加莫测了。
他认命地背起包袱,挎好锈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缓缓前行的白牦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晚。玄觉肚子里又开始唱空城计,那硬饼子实在不顶饿。他眼巴巴地看着央金从牦牛背上的行囊里取出肉干和奶渣,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央金瞥了他一眼,故意嚼得很大声,问道:“小和尚,你们少林戒律,不许吃肉吧?”
玄觉苦着脸点头:“是……是的。”
“真可怜。”央金毫无诚意地表示同情,然后又咬了一大口肉干。
玄觉默默地从包袱里掏出最后半块硬饼,用力啃着,想象它是慧明师兄做的素鸡。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旁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呻吟声!
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有动静!”央金眼神一凛,侧耳倾听。
玄觉也紧张起来,握紧了锈剑:“不会……又是黑煞门的人吧?”
央金摇摇头,悄声道:“不像。声音很虚弱,像是有人受了重伤。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她身形一动,如红云般悄无声息地掠入林中。玄觉犹豫了一下,担心她有危险,也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拨开茂密的灌木,只见林间空地上,一个身穿破烂僧袍的老和尚正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身上有多处刀伤,鲜血几乎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
央金已经蹲在老和尚身边,正在检查他的伤势,眉头紧锁。
玄觉一见是同道,顿时忘了害怕,惊呼一声冲了过去:“老师父!您怎么样?!”
那老和尚听到人声,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玄觉的僧衣打扮,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用尽最后力气,一把抓住玄觉的手腕,嘶声道:“……寺……寺僧……快……快走……告……告诉方丈……‘他们’……‘他们’来了……经……经在……在……”
他的话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
玄觉急得不行:“老师父!经在哪里?谁来了?您说清楚啊!”
那老和尚嘴唇翕动,似乎想说出最后一个关键词,眼睛死死盯着玄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焦急。
然而,最终,他头一歪,手臂无力地垂下,彻底没了声息。唯有一根手指,还僵硬地指着某个方向。
玄觉愣在原地,看着老和尚未能瞑目的双眼,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寒意。
央金检查了一下,沉声道:“刚死不久。伤口是中原刀法所致,但……似乎又有些别的手法。”她站起身,顺着老和尚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密林深处,幽暗莫名。
“‘他们’来了……经在……”玄觉喃喃重复着老和尚的遗言,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
央金面色凝重,缓缓道:“看来,我们已经摸到狐狸尾巴了。而且,对方似乎知道我们来了,这是故意给我们留下的……‘邀请’。”
林风拂过,带着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
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