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大师的离去,如同巨石投入湖心,涟漪却在玄觉心中久久激荡。那声破妄梵音不仅驱散了血莲教徒,更如同甘露洒落,暂时浇熄了他体内因玉印虚影和碎片躁动而燃起的无名之火。气血渐平,灵台复归清明,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先离开这里。”李无忧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那些探究、猜忌的眼神。玄觉方才吐血引动少林高僧,又涉及神秘铁牌和血莲教,此刻他们已成焦点,不宜久留。
央金二话不说,搀扶着玄觉,三人迅速挤出人群,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悦来客栈房间,紧闭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玄觉盘坐榻上,再次调息,仔细内察。心灯火种的光芒稳定了许多,源核碎片也重新蛰伏下去,但一种微妙的感应,却在他与那被玄苦师叔收走的“铁牌”——或者说“圣印碎片”——之间,若有若无地维系着。仿佛那碎片虽被取走,但其留下的一丝印记,已与他体内的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
“感觉如何?”央金递过一杯热茶,眉头紧锁,语气中的关切难以掩饰。
“好多了,只是心神耗损颇巨。”玄觉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他看向央金和李无忧,沉声道:“那铁牌……血莲教称其为‘圣印碎片’,玄苦师叔也说它不祥。我以心灯试探时,曾见一枚巨大残缺玉印的虚影,威压恐怖,与寂灭星庭脱不了干系。”
李无忧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圣印……玉印……若我所料不差,那恐怕是传说中,寂灭星庭掌控者的信物,象征着其权柄与道统的‘寂灭玉玺’的碎片!”
寂灭玉玺!
这个名字带着亘古的寒意,让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玉玺碎片流落在外,血莲教疯狂寻找……他们是想集齐碎片,重聚玉玺,复辟寂灭星庭?”央金声音冰冷,杀意再现,“痴心妄想!”
“未必是痴心妄想。”李无忧摇头,神色凝重,“若血莲教真是寂灭星庭留下的暗棋,他们必然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秘辛和方法。今日他们认出碎片时的狂热做不得假。而且,玄觉体内那块碎片,与这玉玺碎片同源,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玄觉默然。李无忧的分析极有可能。他不仅是药王谷救治玄空长老的希望,更可能因其体内的碎片,成为血莲教觊觎的“钥匙”或“祭品”。
“必须尽快找到逆生藤。”玄觉再次强调,这不仅是救人的需要,也是提升自身实力、应对未来危机的关键。“林风眠那边,不知有无消息。”
说曹操,曹操到。
房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林风眠压低的声音:“是我。”
央金开门将他让了进来。林风眠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振奋?
“林兄,可有收获?”李无忧问道。
林风眠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玄觉身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逆生藤的确切消息,依旧没有。唐家堡库藏浩瀚,即便是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探查清楚,而且此类奇珍,唐家必定秘而不宣。”
众人闻言,心中一沉。
“不过,”林风眠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探听到另一个消息,或许与此有关联。”
“哦?快请讲。”玄觉精神一振。
“你们可知,这锦官城外百里,有一处名为‘芥子崖’的奇异所在?”林风眠问道。
芥子崖?玄觉与央金皆是摇头。李无忧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芥子崖,据说是一处上古遗留的秘境入口,其内自成天地,奥妙无穷,但入口飘忽不定,极难寻觅。”林风眠解释道,“唐家掌控此地数百年,也未能完全勘破其奥秘,只是每隔数十年,当特定天象出现时,崖壁某处会显现入口痕迹,可维持短暂时间。”
“这与逆生藤有何关系?”央金直接问道。
“据唐家秘录零星记载,大约三百年前,曾有一位药王谷前辈,在芥子崖开启时冒险进入,出来时身受重伤,不久便坐化,但他带出了一段关于崖内景象的模糊描述,其中提到,曾在一片‘生机死境交织之地’,见过一株‘逆转枯荣、生死相依’的奇异藤蔓!”
逆转枯荣、生死相依!
这描述,与逆生藤的特性何其相似!
“林兄的意思是,逆生藤可能就在芥子崖内?”玄觉心跳微微加速。
“极有可能!”林风眠肯定道,“而且,我综合多方零碎信息推断,下一次芥子崖入口显现的时机,就在这三五日之内!地点,很可能在锦官城西南方向的落魂山脉某处!”
峰回路转!没想到逆生藤的线索,竟落在了这神秘的芥子崖上!
“既如此,我们即刻出发,前往落魂山!”央金立刻说道,行动派作风尽显。
“且慢。”林风眠摆手制止,“芥子崖入口显现,并非秘密。唐家、以及其他一些知晓内情的势力,届时必定会派人前往。其中凶险,可想而知。我们需从长计议,做好准备。”
他顿了顿,看向玄觉,语气格外严肃:“尤其是玄觉师傅,你状态未复,而那芥子崖内情况不明,据闻其中空间错乱,法则诡异,甚至可能引动心魔。你体内隐患未除,贸然进入,恐有奇险。”
玄觉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源核碎片与那寂灭玉玺碎片之间已有感应,若芥子崖内真有更浓郁的寂灭之力,或者与寂灭星庭相关的布置,他无疑是抱薪救火。
但逆生藤近在眼前,救治玄空长老、化解自身危机的希望或许就在其中,他岂能因畏惧而退缩?
“贫僧明白其中风险。”玄觉双手合十,眼神坚定,“然救人如救火,何况此事亦关乎寂灭星庭之秘,贫僧责无旁贷。小心行事便是。”
见他心意已决,林风眠也不再劝阻,只是道:“好!那我等便结伴同行。我需先回百草园准备一些必备丹药和应对秘境的手段,我们明日清晨,在西城门汇合出发。”
计议已定,林风眠匆匆离去。
房间内再次剩下三人。
李无忧摸着下巴,忽然笑道:“芥子纳弥……佛经有云,芥子纳须弥,刹那含永劫。这芥子崖名字起得倒是玄妙,看来内里乾坤不小。这一趟,怕是比百花会还要热闹有趣。”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但“热闹有趣”四个字背后,显然意味着更多的未知与危险。
玄觉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重新闭上双眼,凝神内观。前往芥子崖之前,他必须尽可能恢复状态,并尝试更深层次地理解与掌控体内的力量。
心灯火种摇曳,映照识海。他不再仅仅视那源核碎片为需要压制的外魔,而是尝试以《楞伽经》“即妄即真”的奥义去观照它。这碎片是“妄”,是外来的侵扰;但其力量本质,那关于“寂灭”与“终结”的规则,是否也是构成这大千世界“真如”的一部分?
杀生为护生,是执着于“生”相。
斩业非斩人,是勘破了“业”性。
那么,这寂灭之力,是绝对的“恶”吗?还是说,它本身并无善恶,如同水火,端看如何运用?
若能将这寂灭之力,如同心灯一般,化为己用,以“寂灭”之心,行“护生”之事呢?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极其危险的闪电,照亮了某种可能性,却也显露出其下方万丈深渊。佛魔一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小心翼翼地,以心灯火种的光芒,如同最轻柔的丝线,缓缓靠近那蛰伏的碎片。不再是压制,而是接触,是观察,是尝试去理解其内部那冰冷死寂的“规则”脉络。
碎片微微震颤,传递出警惕与排斥,但或许是因为方才玄苦大师的佛音洗礼,或许是玄觉此刻心念纯粹,并无恶意,那排斥并未演变为激烈的对抗。
他“看”到,碎片内部,并非一片混沌的死寂,而是由无数细微、复杂、冰冷到极致的符文结构组成,这些结构以一种玄奥的方式运转,不断地“抽取”、“归寂”着一切接触到的生机与能量。
这……就是寂灭之力的本质吗?
他尝试着,引导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寂灭寒意,融入心灯火种的光芒之中。
嗤——!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心灯光芒剧烈摇曳,光芒边缘竟隐隐染上了一丝灰暗!一股冰冷、空虚、想要终结一切的意念瞬间冲击他的心神!
玄觉猛地闷哼一声,立刻切断了那丝联系,全力运转佛法,才将那丝侵入的寂灭意念驱散,稳住了险些失守的心神。
冷汗,瞬间湿透了僧袍。
好险!方才那一刻,他几乎要被那纯粹的寂灭之意同化!
果然,佛魔一线,绝非虚言。以他目前的修为和心境,妄图驾驭这等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并未完全气馁。至少,他初步“触摸”到了这股力量,对它的危险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为他未来可能面对的、与寂灭星庭力量的正面对抗,提前敲响了警钟。
他睁开眼,对上央金担忧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无事,只是修行上的一点尝试。”
央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抿了抿唇,没有多问,只是将手中的藏刀握得更紧。
李无忧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玄觉一眼,仿佛看穿了他方才危险的尝试,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夜色渐深,锦官城依旧灯火阑珊。而一场指向神秘芥子崖、关乎生死与道途的旅程,即将在黎明展开。芥子纳弥,须弥藏介,前方的道路上,是逆转生机的希望,还是通往更深寂灭的深渊?无人知晓。唯有佛心一点,于魔影幢幢中,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