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幽寒的秘窟中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人为……寂灭星庭传承……目的不止杀人……”
林风眠僵立在寒潭边,俊朗的面容上血色尽褪,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起滔天的怒火与深沉的寒意。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药王谷悬壶济世,与世无争,究竟是何人,为何要以如此阴毒诡异的手段,针对师叔?而“寂灭星庭”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更是让他心底发沉。
苏芷柔更是惊得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她自幼在药王谷长大,所见皆是救死扶伤,何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诡谲恶毒的算计?她看向寒潭中生机几乎断绝的师叔,又看向因灵觉过度消耗而虚弱不堪、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的玄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你…你确定?”林风眠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玄觉在央金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身体,抹去唇边的血迹,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贫僧以体内碎片为引,感知绝不会错。那‘九幽寒魄’的核心,蕴含着一道极其隐晦却完整的‘意念’,冰冷、死寂,充满毁灭与…某种筛选的意味。它并非无差别地毁灭,更像是一种…考验,或者…标记。”
“标记?”苏芷柔不解。
“像是…在为某种存在,挑选或者…定位合适的‘容器’或‘坐标’。”玄觉说出自己的推测,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若真如此,那幕后黑手的图谋,恐怕远超想象。
李无忧此刻也收起了惯常的嬉笑,眉头紧锁,喃喃道:“寂灭星庭的传承……血莲教信奉的‘无生老母’,其教义中似乎也有‘寂灭重生’、‘真空家乡’的说法……难道这两者之间……”
他看似无意的低语,却如同另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的一角!
血莲教!这个近年来在江湖中兴风作浪,试图颠覆吐蕃佛宗、祸乱中原的魔教!其教义核心,便是宣称现世为苦海,唯有信奉无生老母,寂灭肉身,方能回归“真空家乡”,得享极乐。这种“寂灭”与“重生”的论调,与寂灭星庭那毁灭一切生机、归于绝对死寂的力量,在某个层面上,竟隐隐有着诡异的契合!
林风眠猛地看向李无忧,眼神锐利如刀:“李兄似乎对血莲教颇为了解?”
李无忧打了个哈哈,连忙摆手:“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罢了。只是觉得这两者都有些神神叨叨,往寂灭、虚无上靠,故而有些联想。”
但他的解释,并未完全打消林风眠的疑窦。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江南公子,知道的东西,似乎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
央金扶着玄觉,感受着他身体的虚弱和微微的颤抖,心中又急又怒,对那幕后黑手更是恨极。她冷声道:“不管是谁,用这等手段害人,便是邪魔外道!找到他,碎尸万段!”
她的杀意纯粹而直接,在这充满阴谋算计的氛围中,反而显得格外醒目。
玄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潭冷意的空气,努力平复着体内依旧翻腾的气血和躁动的碎片。方才的冒险感知,虽然凶险,却也让他对寂灭之力的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那并非纯粹的毁灭,其深处,似乎蕴含着某种关于“终结”与“虚无”的冰冷规则。理解它,或许才是真正驾驭甚至化解它的关键。
“林施主,苏施主,”玄觉再次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当务之急,仍是寻得‘逆生藤’。无论那幕后黑手目的为何,救治玄空长老,破除这‘九幽寒魄’,都是我们必须要做的第一步。唯有保住长老性命,或许才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关于中毒经过、乃至幕后黑手的线索。”
他的话将众人从对庞大阴谋的惊惧中拉了回来,重新聚焦于眼前最实际的问题。
苏芷柔用力点头:“玄觉师傅说得对!师兄,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逆生藤!”
林风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恢复了作为药王谷嫡传弟子的冷静与决断:“不错。百花会上龙蛇混杂,正是机会。明日我便亲自去唐家堡核心区域探查,唐家掌控蜀中多年,其库藏中或有线索。至于你们……”他目光扫过玄觉三人,“玄觉师傅需要休养,央金姑娘和李兄或许可以在外围区域留意,看看有无其他来历不明的势力,在打探类似的消息。”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分工。玄觉状态不佳,不宜再涉险;央金战力强横,李无忧消息灵通,在外围策应正合适。
“如此甚好。”玄觉点头同意。
商议既定,众人不再停留这令人压抑的寒潭秘窟。林风眠重新封闭了机关,带着众人沿原路返回地面丹房。
回到那略显燥热的丹房,仿佛从幽冥重返人间。但每个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今夜之事,关系重大,还请三位务必守口如瓶。”林风眠郑重告诫,目光尤其在李无忧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兄放心,我等知晓轻重。”李无忧正色道。
玄觉和央金也点头应允。
离开秘密丹房,回到杨柳巷冰冷的夜色中,已是后半夜。与林风眠、苏芷柔分开后,三人沉默地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
锦官城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和更夫梆子的回响。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拉长了三人的影子。
“你觉得,那李无忧,真的可信吗?”央金忽然低声问道,打破了沉默。她始终对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家伙抱有警惕。
玄觉望着远处模糊的屋檐轮廓,轻轻叹了口气:“至少目前,他与我们的目标一致。至于他背后是否另有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人深藏不露,我们需多加小心。”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那枚自进入锦官城后就愈发冰冷的观星灯,以及丹田内那虽然暂时平复却依旧蠢蠢欲动的碎片,低声道:“我总觉得,这锦官城……或者说这百花会,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寂灭星庭、血莲教、药王谷、唐门、明教……各方势力都被牵扯进来。而我们,似乎正被无形的手,推向漩涡的中心。”
央金握紧了刀柄,眼神在月光下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管他什么漩涡中心,谁敢动你,先问过我的刀!”
她的直白与维护,让玄觉心中微暖。
回到客栈房间,玄觉盘膝坐于榻上,并未立刻入睡。他需要尽快恢复消耗的心神,并消化今晚得到的信息。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心灯火种的光芒似乎比之前微弱了些,但依旧稳定地燃烧着。他引导着这温和的佛光,缓缓流转周身,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过度消耗的灵觉。
同时,他开始回想那“九幽寒魄”核心感受到的冰冷“意念”,以及碎片被激活时涌入脑海的那些混乱画面。
无尽的星空……残破的殿宇……模糊的幽暗身影……
这些画面代表着什么?是寂灭星庭曾经的景象?那道幽暗身影,就是留下“传承”或“印记”的存在吗?
还有李无忧提到的血莲教……“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若血莲教真的与寂灭星庭有关,那他们颠覆佛宗、祸乱武林的目的,恐怕就绝非简单的争权夺利,而是蕴含着更深层、更恐怖的图谋!
思绪纷杂,如同乱麻。
然而,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当他以心灯观照那碎片传递出的、关于残破殿宇的画面时,灵觉无意中掠过其中一座最为恢弘、却也破损最严重的主殿。在那崩塌的穹顶一角,残留的浮雕纹路上,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却让他心神剧震的图案——
那似乎是一枚……残缺的玉印?印钮的形态古老而奇异,印文虽不可辨,但那种苍茫、高渺、仿佛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息,即便透过万载时光和破碎的记忆碎片,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灵魂层面的战栗!
这玉印……是什么?
它与寂灭星庭有何关系?
为何观星灯和源核碎片,都会对它产生反应?
一个个新的谜团浮现,与旧的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前方的道路显得更加迷雾重重。
玄觉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即将破晓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凝重与思索。
禅心已动,魔影渐深。而在这片迷雾之后,那枚初现端倪的“玉阙”,似乎正指向一个更加惊人的秘密。百花会,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