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那幅被暂时压制的邪异壁画如同蛰伏的凶兽,虽无声息,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余威。金刚法体重归寂然,但那份短暂的守护,已足以让濒临绝境的四人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央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调息恢复,吐蕃密宗心法运转,竭力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和被那邪佛精神冲击留下的隐痛。她必须尽快恢复战力,黑夜中的雪山逃亡,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死考验。
受伤的喇嘛情况不容乐观,内伤外伤交织,气息微弱,但他依旧强撑着,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刀,眼神坚定,显然已做好了随时牺牲断后的准备。
玄觉抱着双膝坐在角落,努力消化着这一日一夜以来光怪陆离、险死还生的经历。从湖心恐怖的法阵到铃铛的神迹,从雪原亡命到佛窟魔影,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只想种菜念经的俗家弟子的认知范畴。他低头看着怀中那枚再次变得平凡无奇的须弥铃,心中充满了迷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这铃铛的力量,似乎与他息息相关,却又完全不受他控制。
石床上,拉姆婆婆在金刚法体那一缕温暖光晕的安抚下,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脸色似乎红润了一点点,但生命的火苗依旧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透入的光线彻底消失,只剩下彻底的黑暗和风雪愈发凄厉的呜咽声。时机到了。
“准备出发。”央金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她将最后一点水分给众人,自己只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她小心地背起拉姆婆婆,用布带牢牢固定。受伤的喇嘛挣扎着站起,对央金沉声道:“我…恐怕跟不上你们的速度了…我会尽量往另一个方向…引开他们…”
央金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劝阻无用,只是重重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活着回来。” 喇嘛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没有回答。
玄觉心中酸涩,默默走到洞口,和央金一起小心地挪开伪装的冰雪。
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涌入,刺骨冰寒。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夜色,风雪肆虐,能见度几乎为零。
“跟紧我!”央金低喝一声,率先钻出洞口,身形如同融入了风雪的黑豹,向着记忆中南方的方向疾驰而去。
玄觉咬紧牙关,拼命跟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凛冽如刀的寒风、体力精神的巨大消耗,几乎瞬间就将他推向了极限。但他看着前方那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坚定前行的背影,以及她背上那位命运多舛的老人,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身后,隐约传来了那名留守喇嘛故意制造的、向着相反方向远去的声响,以及不久后,几声被风雪扭曲了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和短暂的兵刃交击声…
声音很快湮灭在风雪中。 玄觉鼻子一酸,泪水刚涌出就冻在了脸上。 央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只有紧握的刀柄,透露出她内心的激荡。
两人一尸,在无尽的黑暗与风雪中沉默地奔逃。没有方向,没有路,只有求生本能和对南方的模糊指向。须弥铃沉寂着,混沌金菩也沉寂着,仿佛都耗尽了力量。
就在玄觉感觉双腿如同灌铅,肺部如同火烧,几乎要彻底瘫倒之时,前方引路的央金忽然猛地停下脚步,蹲伏下来,同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玄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伏低身体,紧张地望向前方。
风雪似乎在此处小了一些。透过迷蒙的雪幕,隐约可见前方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地势相对平缓的冰原。而在冰原的尽头,黑暗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如同连接天地的黑色巨墙般的山脉阴影!
那山脉散发出一种亘古、苍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极度冰寒气息,仿佛是一切生命的禁区。
“那是…‘冈仁波齐’的支脉,‘永冻冰渊’的入口…”央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传说那里是世界的边缘,连飞鸟都无法逾越…”
永冻冰渊?玄觉望着那如同魔神般匍匐的黑色山脉,只觉得一股发自灵魂的寒意笼罩全身,比外面的风雪寒冷千倍万倍。
而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在通往那片黑色山脉的冰原之上,距离他们并不算太遥远的地方,竟然跳跃着几点微弱却清晰的火光!
有人!而且正在扎营! 是血莲教的追兵?他们已经抢先一步,堵住了去路?还是…别的什么人?
央金眼神锐利如鹰,极力远眺。那营火的布置方式,似乎不像是血莲教那种邪异风格,反而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简洁和警惕。
难道是…丹增法王派出的另一路接应?或者是南部其他与血莲教敌对的势力?
希望与危险并存。 无法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呆在这里别动,等我信号。”央金将拉姆婆婆轻轻放下,交给玄觉照看,自己则如同融化的雪影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处营地潜行而去,准备抵近侦查。
玄觉紧张地抱着拉姆婆婆,缩在一处雪堆后面,心脏砰砰狂跳,眼睛死死盯着央金消失的方向,又时不时恐惧地瞟向远处那如同巨兽大口般的黑色山脉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呜咽着掩盖了一切声响。
突然! 怀中的拉姆婆婆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指向远处那黑色山脉的方向,眼睛甚至没有完全睁开,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冰…渊…下面…‘门’…钥匙…在…佛母…像…”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仿佛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玄觉如遭雷击! 冰渊下面?门?钥匙在佛母像? 拉姆婆婆在昏迷中再次透露出的信息,竟然直指那处令人望而生畏的绝险之地!而且,似乎指明了“钥匙”的所在!
难道…血莲教最终的目标,那所谓的“门”,真的就在这“永冻冰渊”之下?! 而开启门的“钥匙”,竟然与那邪异的“佛母”像有关?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意味,让玄觉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前方营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并非真实的鸟类,而是某种模仿的、极具穿透力的信号!
是央金发出的警告信号!有危险!
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那边火光骤然晃动,人影闪动,传来了几声怒喝和兵刃出鞘的锐响!紧接着,是央金藏刀破风的凌厉呼啸以及激烈的打斗声!
她被发现了!而且动上了手!
玄觉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冲过去帮忙,但看着身边昏迷的拉姆婆婆,又硬生生止住脚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打斗声并未持续很久,很快便向着远离他们的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去,似乎是央金在试图将敌人引开。
然而,玄觉还来不及稍微松口气,另一个方向——他们来的路上,风雪之中,竟然又出现了数点快速移动的火把光芒!并且伴随着犬吠之声!
是另一批追兵!带着猎犬!循着他们留下的微弱痕迹追踪而至了!
前有未知营地(可能是敌),后有追兵带犬,央金不知所踪,自己带着一个昏迷的老人… 玄觉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之中!
他浑身冰冷,绝望地看着前后不断逼近的危险,又望向侧面那散发着无尽死亡气息的、黑暗的永冻冰渊山脉。
无处可逃!
怀中的须弥铃,在此刻,突然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警示的冰冷,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牵引感的温热。 牵引的方向,赫然是——那片死亡绝地,“永冻冰渊”!
铃铛…在指引他去那里?! 去送死吗?!
玄觉的脸色,在火把光芒和雪地反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 手中的铃铛温热依旧,仿佛无声的催促。
身后的犬吠声和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前方的营地方向,打斗声已不可闻,不知央金是吉是凶。
绝境之下,一股极其荒谬的、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猛地冲上了玄觉的头顶。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拉姆婆婆,又看了一眼手中温热的铃铛,最后望向那片散发着极致冰寒与死亡的黑色山脉。
猛地一咬牙! 他背起拉姆婆婆,用尽全身力气,不再犹豫,向着那片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永冻冰渊”,深一脚浅一脚地、决绝地冲了过去!
风雪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如同渺小的飞蛾,扑向了无尽寒冷的死亡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