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戏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寂静的石室,瞬间将刚刚发现经书的震惊与玄觉突发的异状都冻结了!
央金猛地抬头,藏刀瞬间横於胸前,将痛苦挣扎的玄觉和昏迷的小沙弥护在身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黑暗通道!
脚步声。
轻缓、从容,却带着某种令人极度不安韵律的脚步声,从通道深处不紧不慢地传来。
每一下,都彷佛踩在人的心跳间隙,带来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火光摇曳,勉强照亮通道入口。
一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踱出。
来人同样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暗红色斗篷中,与之前街道上惊鸿一瞥的“巡使”装扮相似,却又截然不同。这件斗篷的质地更加华贵,边缘绣着繁复的金线莲纹,透着一股阴沉的威仪。
他并未遮掩面容。斗篷的兜帽微微向後滑落,露出一张颇为俊朗、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中年男子的脸。他的五官深邃,带着明显的吐蕃贵族特徵,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彷佛看待猎物般的浅笑。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双瞳孔颜色极浅、近乎银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与戏谑,彷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随意摆弄的棋子。
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如临大敌的央金,掠过她手中紧握的《楞伽经》,然後落在她身後正被体内两股力量折磨得浑身颤抖、发出痛苦嘶鸣的玄觉身上,眼中的贪婪与满意之色几乎毫不掩饰。
最後,他的视线甚至还在那昏迷的小沙弥额头的淡红印记上停留了一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彷佛在欣赏一件件即将到手的珍宝。
“真是令人感动的场面。”他轻轻鼓掌,声音依旧带着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优雅腔调,“忠诚的护法,挣扎的佛种,迷失的羔羊…还有,失而复得的圣典。所有关键的碎片,竟然都在这远离尘嚣的心坛深处汇聚了。看来,连无生老母都在眷顾着圣业。”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央金脸上,银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那麽,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亲自来取?”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无比、阴冷诡谲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向央金压来!这并非单纯的内力压迫,而是直接针对心神意识的攻击!无数扭曲的幻象、呓语、负面情绪疯狂涌入央金的脑海,试图摧毁她的意志!
央金闷哼一声,只觉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她急忙运转吐蕃密宗心法,脑後隐隐有淡金色光晕浮现,艰难地抵挡着这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踉跄後退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好可怕的精神力量!此人绝对是血莲教的核心高层!其实力远超之前遇到的所有敌人!
“咦?吐蕃密宗的‘心灯护持’?倒是有些火候。”男子轻咦一声,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意更浓,“可惜,灯油将尽,又能坚持几时?”
他并未急於动手,反而像是猫捉老鼠般,享受着猎物挣扎的过程,目光再次投向痛苦不堪的玄觉。
此时的玄觉,身体已然成了战场。萝卜散发的青光与体内那股来自地下祭坛的暗红邪气激烈交锋,让他皮肤表面时而闪过青玉般的光泽,时而又浮现蛛网般的暗红血丝,极其诡异。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疯狂摆动,发出野兽般的痛苦低吼。
“多麽纯净的‘生机’,又多麽美味的‘怨垢’…”男子陶醉般地吸了口气,银灰色的眼中满是痴迷,“完美的容器,承载佛母降世的绝佳鼎炉…只可惜,还差了最後一点‘引子’…”
他的目光骤然转向央金手中那本《楞伽经》,贪婪之色大盛:“不过没关系,只要得到这个,一切都能补完!”
他终於失去了耐心,缓缓抬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五指微屈,对准了央金手中的经书!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强烈吸摄力量的诡异力场瞬间产生!央金只觉手中一滑,那本《楞伽经》竟脱手欲飞!
“休想!”央金厉喝一声,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体内真气轰然爆发,死死握住经书,藏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斩对方手腕!刀锋之上,淡金光芒流转,已是全力出手!
“螳臂当车。”男子轻蔑一笑,屈指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一股阴寒刺骨的指风精准地撞在央金的刀锋之上!
央金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沿着刀身传来,藏刀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她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气血翻腾,再次踉跄後退,险些撞上身後的玄觉!
差距太大了!无论是内力修为还是精神层面的压制,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看来,还是需要亲自来取。”男子摇了摇头,彷佛有些惋惜,一步踏出,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而至,苍白的手掌直接抓向央金的面门!掌风凌厉,带着蚀骨的阴寒!
央金瞳孔急缩,全力运刀格挡!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啊——!!!”
一直痛苦挣扎的玄觉,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暴怒吼!他体内那两股冲突的力量似乎在某个瞬间达到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甚至发生了某种不可预料的融合变异!
一股难以形容的、既非纯正佛力亦非纯粹邪能的混沌气息,如同爆炸般从他体内轰然扩散开来!
轰!
这股混沌气息粗暴地撞散了男子抓向央金的手掌劲力,甚至将那男子也震得身形微微一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色!
而离得更近的央金更是首当其冲,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爆发气浪直接掀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楞伽经》也脱手飞出!
经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页面散开,那几张绘满人形经络的古老绢纸飘飞而出!
更巧合的是,其中一张绢纸,竟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玄觉那因痛苦而仰起的脸上!那绢纸上绘制的、心口处最亮的那个红点,恰好对准了他的眉心!
嗡——!
异变再生!
那张古老的绢纸接触到玄觉眉心皮肤的瞬间,竟无火自燃!但燃烧的并非火焰,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却又带着穿透力的白光!
白光如同活物般,瞬间钻入玄觉的眉心!
玄觉的身体猛地僵直!所有的痛苦嘶吼戛然而止!他体内那两股疯狂冲突的力量,如同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指令,瞬间停止了争斗,并且开始以一种奇异的、缓慢却稳定的方式,绕着他的心肺区域自行运转起来!
在他的眉心处,一个极其复杂、由白光明暗交织构成的虚幻符印一闪而逝!那符印的形态,竟与绢纸上绘制的某个隐藏符文一模一样!
同时,他怀里那颗萝卜残存的青光,也彷佛受到了吸引,丝丝缕缕地汇入他的体内,滋养着那刚刚达成脆弱平衡的力量。
玄觉眼中的混沌与痛苦迅速褪去,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清明,只是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困惑,彷佛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麽。
这突如其来的连串变故,让在场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央金挣扎着想爬起,却因伤势过重而失败,只能震惊地看着玄觉的变化。
而那血莲教男子,银灰色的瞳孔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这惊讶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极致的兴奋与贪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室中回荡,充满了癫狂,“心灯映照,魔念自显!封禁的不是魔!是‘钥匙’最後的封印!这经文根本不是克制之法,而是开启‘佛魔一体’最终境界的秘钥!需要至纯生机与至邪怨垢在特殊容器内冲突平衡的瞬间,以心灯之法点燃,方能真正显现!”
他炽热的目光死死盯住玄觉,彷佛在看一件绝世瑰宝:“你才是这本经文最大的秘密!完美的容器!觉醒的钥匙!得到你,胜过千万圣仆!佛母降世,指日可待!”
狂笑声中,他再也顾不上那散落在地的经书,也完全无视了重伤的央金,一步迈出,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刚刚恢复清醒、还处於懵懂状态的玄觉面前,苍白的手掌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直接抓向他的天灵盖!
“跟我走吧!完美的容器!”
玄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死亡之手在眼前急速放大!
央金目眦欲裂,却无力阻止!
就在这绝望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平静、温和,却蕴含着无上坚定力量的佛号,突然自那条黑暗的通道深处响起。
与此同时,一道纯正浩大、柔和却不容置疑的金色佛光,如同初升的朝阳般,瞬间照亮了通道,也照亮了那血莲教男子骤然变色的脸!
一道身影,挡在了通道入口,挡在了玄觉与那只死亡之手之间。
来人同样穿着僧袍,却并非血莲教的暗红,而是寻常的赭黄色。他身形不高,甚至有些瘦小,面容苍老,布满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年僧人。
但他站在那里,却彷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单掌竖於胸前,掌心之中,一枚看似普通的木质念珠正散发着温润却浩瀚的金光,将那血莲教男子淩厉阴寒的爪劲轻易消弭於无形。
老僧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那脸色难看的血莲教男子,缓缓道:
“丹增久违了。想不到‘莲华生’一脉的嫡传,竟沦落至斯,甘为魔伫驱策,图谋这窃佛毁业之举。”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央金听到“丹增”这个名字,心中猛地一震!这就是老尼姑临终前让她去找的丹增法王?!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那血莲教男子,被称为“莲华生嫡传”,脸色变得无比阴沉难看,银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惊疑、忌惮与极度的愤怒!
“丹增老鬼!你竟然还没死?!”他声音尖锐,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优雅。
“业障未消,如何敢死。”丹增法王语气依旧平静,目光却如金刚般锐利,扫过现场,“放下妄念,随我回寺清修吧,或许还能留下一线清明。”
“清修?哈哈哈!”男子状若疯狂地大笑,“就凭你这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也配阻我圣业?!今日便连你这盏快要熄灭的破灯一并砸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红光大盛,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邪力爆发开来,整个石室瞬间如同坠入血海炼狱!
大战,一触即发!
而刚刚死里逃生的玄觉,看着挡在身前的瘦小老僧背影,又看看那气势滔天的邪教男子,吓得一把抱住了身边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那本散落在地的《楞伽经》和几张绢纸,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央金挣扎着想爬起来助战,却发现自己伤得实在太重。
丹增法王与那自称“莲华生”嫡传的男子对峙着,气机交锋,整个石室的空气都彷佛凝固了。
绝境之中,终於出现了一线曙光,但这曙光,却依旧微弱地闪烁在无边的黑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