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沉默的谢允之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俊朗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愧疚,对着御座躬身道:
“皇上!此事……此事或许真有误会!这塔身所需的北境特殊泥土和谷物,是……是臣帮忙寻来的。许是……许是臣办事不力,寻来的物料本身就有问题,或是……或是工匠制作时出了差错,才导致塔身腐坏!绝非宋大小姐有意为之,更与郡主无关!臣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他这番挺身而出,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倒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担当和情意。
定安侯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逆子!为了个女人,连家族前程都不顾了!他赶紧出列请罪:
“皇上!犬子无知,胡言乱语!此事尚未查明,岂容他胡乱担责!请皇上恕罪!”
皇上的目光在谢允之,宋姝静,宋姝菀,林婉清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塔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作壁上观的丽妃,此刻娇笑一声,柔柔开口:
“皇上~ 瞧这事儿闹的。这宋大小姐也是一片孝心,许是真被人坑害了也说不定。这小侯爷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今日毕竟是万寿节,见血光总是不吉。不如小惩大诫,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她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又把被人坑害的可能性提了出来,暗指宋姝菀,同时点了万寿节不宜杀生,给了皇上一个台阶。
她乐得看皇后和太子一系的人吃瘪,宋姝静倒霉,太子跟着没脸,皇后自然不快活。
皇后闻言,冷冷地瞥了丽妃一眼,心中暗骂蠢货。
皇上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宋尚书。”
“臣在!”宋致远赶紧应声。
“你教女无方,纵其献此不祥之物于御前,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半月。”
“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宋致远松了口气,这惩罚不算重。
“宋氏女宋姝静,”
皇上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宋姝静,“御前失仪,进献不祥,念其初犯,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即日起,于府中佛堂禁足三月,抄写《女戒》《心经》百遍,静思己过。”
杖责三十!还要禁足抄书!这对于一个高门贵女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宋姝静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至于谢小侯爷,”皇上看向谢允之,
“年少冲动,御前失言,罚俸半年。定安侯教子不严,罚俸三月。”
“臣领旨谢恩。”定安侯和谢允之连忙叩首。
“此事,到此为止。”皇上最终一锤定音,目光扫过全场,带着警告意味,
“今日是万寿佳节,莫让此等小事,扰了众卿雅兴。”
“皇上圣明!”众人齐声高呼。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宫人迅速将那碍眼的安邦塔抬了下去,殿内重新奏起礼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宋姝静被两个嬷嬷搀扶下去执行杖刑,她离去时投向宋姝菀的那一眼,充满了刻骨的怨恨和不甘。
宋姝菀却仿若未觉,优雅地执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
嗯,宫里的御酒,味道果然不错。
坐在她对面的萧璟,目光掠过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
万寿佳宴终于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皇上和皇后起驾回宫,众人恭送圣驾后,也纷纷按照品级次序,等着太子萧玦和承王萧璟先行离场。
宋姝菀站在太安殿汉白玉的台阶上,晚风拂过她鬓角微散的碎发,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花香。
她看着萧玦,谢允之以及林婉清,脚步匆匆地朝着殿外西侧行刑的长凳方向而去。
那里,正俯趴着一个身影,月白的衣裙上沾染了尘土与隐约的血迹,正是刚受了三十杖责的宋姝静。
她是独自进宫的,紫茵此刻应该还在柴房。
行刑的侍卫们完成任务便已离去,自然不会管一个被皇上亲自下旨责罚的贵女如何离开这深宫。
宋姝静意识是清醒的,三十杖虽未伤筋动骨,但皮肉之苦和巨大的羞辱感交织,几乎让她崩溃。
从小到大,她在尚书府即便不受重视,也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体罚。
最多不过是被父亲罚跪祠堂,更多的委屈是来自心理上的忽视和嫡母的冷眼。
何曾像今天这样,在满京城的权贵面前,被剥光了所有的体面,像个罪人一样被按在长凳上责打?
她没有力气自己从冰冷的长凳上爬起来,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只能将脸死死埋在臂弯里,躲避着那些从太安殿出来的,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她本该是今日最耀眼的存在!她的安邦塔本该让她一举成名!都是宋姝菀!都是那个贱人!还有林婉清和谢允之,办事如此不力!
萧玦,口口声声说心悦她,关键时刻却护不住她!特别林婉清,保管个东西都保管不好!
林婉清,那个口口声声说和她是最好朋友的郡主,刚才在大殿上,可曾为她说过一个字?
不但没有维护她反而对她恶语相向!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先对林婉清出言中伤。
她不是天命所归的女主吗?
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委屈,不甘,怨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
“姝静姐姐!”
谢允之第一个冲到跟前,看着宋姝静狼狈脆弱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满脸都是懊悔和愧疚,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把物料看好,是我连累了你!”
他急得眼圈都红了,伸手想去扶,又怕碰到她的伤处。
萧玦眉头紧锁,解下自己墨色绣金龙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想要盖在宋姝静身上,声音带着安抚:
“姝静,别怕,孤带你回去。”
他心中亦是有愧,方才御前,他确实未能护她周全。
林婉清也蹲下身来,带着几分急切说道:“先去长乐殿偏殿吧!我让人去请太医,给你诊治上药,今日就先别出宫了。”
她说着,伸出手小心地去扶宋姝静的手臂。
却被宋姝静猛地甩开了!
“不必!”
宋姝静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发丝凌乱,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和冷意,
“我自己可以起来。”
林婉清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了然。她知道,宋姝静这是在怪她刚才没有出面求情。
可她一个郡主,在那种情况下,又能说什么?皇上正在气头上,她出面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心中也有些委屈,觉得宋姝静未免太不识大体。
谢允之被她方才甩开林婉清的动作惊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