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那十记闷棍和刺目的血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荡开,不止在下人之间,也传到了侯府主人的耳中。
镇北侯谢擎,此刻并未在书房处理军务,反而负手立在自己院中的演武场边,听着心腹老管家低声禀报。老管家说得细致,从内务处婆子如何刁难,到长公主如何当机立断拿人,再到庭前立威、行刑见血,一字不落。
谢擎沉默地听着,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历经沙场、锐利如鹰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十棍,革职,撵去庄子……连带家人……”他低声重复着最后的处置,语气听不出喜怒。
老管家躬身道:“是,侯爷。殿下手段……颇为凌厉。如今锦瑟院内外,怕是连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了。”
谢擎没有立即回应。他转身,目光投向锦瑟院的方向,隔着层层院落与亭台,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刚刚掀起一场小风暴的年轻女子。
他原本对这桩御赐的错婚满心抵触。长公主,金枝玉叶,意味着无尽的麻烦和束缚。他想象中的儿媳,或是娇纵任性,或是怯懦隐忍,无论哪种,都会将他这原本尚算清净的侯府搅得鸡犬不宁。尤其是配给他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账儿子,简直是乱上加乱。
可眼下这情形,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克扣用度,在下人中是常事,大多主家睁只眼闭只眼,小惩大诫。但这位于公主,却选择了最直接、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当众拿人,立时行刑,见血立威!
这需要何等的决断力和魄力?更重要的是,她并非一味蛮干。先有理有据驳斥刁奴,再召集众人,名正言顺地行家法,最后那句“有功必赏,千金不吝”,更是堵住了所有可能非议她刻薄的嘴。
这不像是一个深宫娇养出来的公主,倒像是个……懂得如何掌控局面、驾驭人心的将领。狠辣,果决,且深谙人心。
谢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日在正厅,萧清璃那不卑不亢、直言“便是谢家妇”的模样。当时只觉得这女子沉稳,如今看来,何止是沉稳。
“侯爷,”老管家试探着问,“殿下如此手段,是否会……过于严苛,引得府中人心惶惶?要不要老奴去……”
“不必。”谢擎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她处置的是自己院里的人,有理有据,合乎规矩。”他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似是冷笑,又似是别的什么,“这侯府,沉寂太久了,有点血腥气,也好。”
他挥了挥手,让老管家退下。独自一人站在演武场上,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看来,陛下这“错有错着”,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他这个看似纨绔的儿子,阴差阳错娶回来的,恐怕不是一只需要精心呵护的金丝雀,而是一头……能搅动风云的雏凤。
只是,这头雏凤,最终会给镇北侯府带来的是福是祸?谢擎目光深邃,心中第一次对这位儿媳,生出了几分超越身份和婚约之外的、真正的审视与考量。他隐隐觉得,这侯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第十三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