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凛冽起来。朝堂上关于漕运的几句问询,都察院御史若有似无的目光,乃至一些昔日往来密切的官员忽然变得言辞闪烁……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承恩公府这座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里,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
承恩公赵崇,当朝皇后的父亲,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但一双老眼却依旧精光内敛。他靠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听着长子,也就是承恩公世子赵元亮略显焦躁的禀报。
“父亲,近日风声似乎不对。漕运那边,好几个往常打点好的关卡,查验忽然严格起来,虽未明着刁难,却已耽搁了不少时辰。还有,‘广通号’的周掌柜暗中递话,说感觉有人在外围打听铺子近三年的账目往来。”赵元亮眉头紧锁,“会不会是……那边察觉了什么?”他隐晦地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赵崇闭目养神,手指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半晌才慢悠悠开口:“皇后娘娘前番不慎,已惹得陛下不快,闭宫思过。如今有人想趁机落井下石,不奇怪。”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厉色:“树大招风。我承恩公府屹立多年,靠的不是一味蛮横,而是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父亲的意思是?”
“收缩。”赵崇吐出两个字,清晰而冰冷,“告诉下面,最近一批‘私货’,暂缓起运。已经上路的,绕开往常的路线,走备用航道,宁可慢些,也要稳妥。所有账目,该销毁的立刻销毁,该做平的尽快做平,不留任何首尾。”
赵元亮有些迟疑:“父亲,这一收缩,损失可不小啊!而且,会不会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糊涂!”赵崇轻斥一声,“眼下是计较这点损失的时候吗?陛下既然起了疑心,哪怕只有一丝,我们也必须做出姿态!要让陛下看到,我承恩公府是懂得收敛、恪守臣道的!至于心虚……”他冷哼一声,“只要我们手脚干净,谁能抓到真凭实据?这朝中,想动我们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能耐撬动我赵家根基的,还没几个!”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府里内外,都给老夫收紧皮子!约束好底下那些不省心的子弟,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给府里招祸,家法处置,绝不姑息!”
“是,儿子明白了!”赵元亮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另外,”赵崇眼中精光一闪,“也不能光挨打不还手。去查查,最近是谁在暗中搞鬼。都察院?还是……那位近来风头正劲的永宸长公主?或者是其他几个皇子?”他手指敲着扶手,“找到源头,才能对症下药。”
随着承恩公的命令下达,庞大的承恩公府机器开始悄然转向。原本张扬穿梭于漕河之上的、属于承恩公府的船只,似乎一夜之间规矩了许多,航线也变得飘忽不定。几家关联商号的账房先生们开始连夜挑灯,处理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府中的纨绔子弟们也被严厉告诫,近期不得在外生事。
一种外松内紧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承恩公府。他们如同感知到风暴将至的老树,开始收缩枝叶,加固根基,试图抵御那未知的冲击。
镇北侯府内,萧清璃很快收到了消息。
“殿下,承恩公府有所察觉了。他们的船队改变了航线和时间,几家关联商号也在连夜处理账目。”青黛禀报道。
萧清璃闻言,并不意外,反而唇角微勾:“老狐狸果然嗅觉灵敏。看来,二皇子那边泄露过去的信息,还是让他们闻到味了。”
“那我们下一步……”
“无妨。”萧清璃摆摆手,“他们收缩,正好说明他们怕了,也说明我们的方向没错。让他们去销毁,去掩饰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秋砚核算出的那些巨大运力差额和账目漏洞,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抹不平的硬伤。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个最关键、他们来不及销毁的‘实证’。”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告诉张横他们,机会来了。承恩公府船队改变航线,必然会有调度上的混乱和疏漏。让他们盯紧了,尤其是那个赵香主负责的船队,务必找到他们夹带私货的确凿证据,最好是……人赃并获!”
“是!”
承恩公府的戒备与收缩,非但没有让萧清璃退缩,反而让她更加确定了攻击的时机和方向。这场暗中的较量,已然升级。一方在拼命筑墙,另一方,则在耐心寻找着墙上最脆弱的那道裂缝。
(第一百零九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