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贸易总部,顶层办公室。
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关不住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繁华景象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却丝毫无法缓解办公室内凝结的冰冷。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余味和一种无声的硝烟。
夜英伫立在宽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前,那份象征着上半年辉煌战绩的财务报表,此刻在她紧攥的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管脉络。那双平日里精明锐利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难以言喻的不甘。“啪——!” 她猛地将报表狠狠摔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室内炸开,如同她内心压抑已久的惊雷。
“上半年利润翻三倍!”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因激动而难以抑制的颤抖,却又字字如铁钉般砸下,“我的10%股份分红,够养十个夜家!整整十个!” 这话不仅是陈述事实,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对面端坐的家族权威脸上。
夜老,这位在华南乃至更广阔天地里都举足轻重的老人,安稳地陷在对面的真皮沙发里。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面色沉静如古井,唯有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出鞘的刀锋,毫不避讳地迎上夜英愤怒的目光。他缓缓抬起眼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夜英,”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年轻而倔强的脸上逡巡,“你别忘了,没有家族的根基,没有组织的培养,你脚下这片土地,你头顶这片天空,焉有你今日立足之地?”
“组织?” 夜英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她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回视着父亲,“现在,是我在养着家族!是我华南贸易的利润在支撑着夜家这艘大船!”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自信。这份由她亲手打拼出的商业帝国,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底气。
一直坐在角落阴影里,仿佛隐形人般观察着这场父女交锋的夜大少,此刻突然动了动。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脸上挂起一抹玩味的、近乎轻佻的笑意,目光在夜英因愤怒而微红的脸上扫过,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调侃:“小妹,” 他拖长了语调,“火气这么大……该不会是真看上那个姓石的暴发户了吧?嗯?”
这句话像根毒针,精准地刺破了夜英愤怒的盔甲。她的耳根瞬间不受控制地染上一抹绯红,但仅仅是一瞬。下一秒,她猛地昂起头,如同骄傲的白天鹅,眼神里的倔强几乎要化为实质:“是又怎样?” 她毫不退缩,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近乎宣战的意味,“至少他懂得识人用人,把整个华南的进出口贸易都放心交给我!他给我的是实打实的信任和舞台!” 这份自豪感,是她对抗家族桎梏最锋利的武器。
浅水湾别墅,会客厅。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私人沙滩,发出规律的低语。然而这栋奢华别墅的会客厅内,气氛却与窗外的宁静南辕北辙。
夜老在夜大少的陪同下走进会客厅,步履沉稳。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扫过满墙价值连城的印象派油画、博古架上陈列的商周青铜器和明清官窑瓷器,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冷哼:“哼,暴发户做派。”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这些堆积的财富只是缺乏底蕴的浮华泡沫。
石松早已恭候多时。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色便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对于夜老的讥讽,他恍若未闻,姿态优雅地亲自执起一只产自景德镇的薄胎白瓷盖碗,用滚水烫过,再为夜老斟上一杯澄澈金黄、香气馥郁的顶级金骏眉。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东方礼仪。“夜老,” 他的声音平和而诚挚,听不出半分火气,“令嫒夜英小姐的商业才华与魄力,放眼全国,能出其右者凤毛麟角。华南贸易在她手中脱胎换骨,这份功绩,绝非偶然。” 他巧妙地避开了家族矛盾,只谈夜英的能力,试图在紧绷的弦上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少在这里灌迷魂汤!” 夜大少却按捺不住了。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红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茶水险些泼溅出来。他霍然起身,怒目圆睁,如毒蛇般的视线死死钉在石松脸上,“石松!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夜家都是傻子不成?想用点甜头就拐走我夜家的人?做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指责,石松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一丝。他从容地放下茶壶,仿佛夜大少的怒火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没有直接回应质问,而是缓缓伸出手,从茶几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份没有任何标识、仅用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他动作轻缓地将文件推到夜家父子面前,声音陡然压低,如同耳语,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夜老,夜少,稍安勿躁。不如先看看这个——最新截获的,‘半岛登陆’计划详情。”
“半岛登陆”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夜家父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夜老沉稳如山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瞳孔骤然收缩。夜大少脸上的怒容也瞬间凝固,被惊疑不定取代。两人几乎是同时伸手,急切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薄薄几页纸。目光如炬,飞快地扫过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行信息。越看,他们的脸色越是凝重,眉头紧锁,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几分。文件上记载的情报之重要、之敏感,远超他们想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夜老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刺石松,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甚至……一丝颤抖:“这份情报……你……从哪里……”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质问之意溢于言表。这份情报的来源和真实性,直接关系着生死存亡。
石松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对方耳中:“来源绝对可靠。夜老,您很清楚它的分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夜家父子脸上逡巡,抛出了真正的筹码:“夜英留在香江,留在华南贸易,留在……我身边。她能做的,远不止为家族赚钱。她可以成为国家赚取宝贵外汇的通道,更可以成为获取某些关键信息的……独特窗口。” 他刻意强调了“独特窗口”四个字的分量。接着,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份摊开的文件:“反之,若夜家执意要她回去,强行安排所谓的‘联姻’,断了这条线……” 他意味深长地再次看向那份文件,“这类关乎国运的消息渠道,恐怕……也就跟着断了。孰轻孰重,夜老您纵横捭阖一生,自有明断。”
石松的话,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夜家最核心的利益与责任命脉。夜老握着文件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内心深处翻江倒海。愤怒、不甘、震惊、权衡……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碰撞。他死死地盯着石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已非池中之物。他不仅捏住了夜英这个“人质”,更捏住了夜家乃至更高层面都难以割舍的“情报命脉”。这份要挟,精准、致命,且堂而皇之。
会客厅内陷入一片死寂。昂贵的古董座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窗外的海浪声似乎也识趣地低沉下去,只有三人之间无声的暗流在疯狂涌动,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一场关乎家族前途、个人命运与国家利益的无声博弈,在浅水湾的奢华别墅里,达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临界点。夜英的命运齿轮,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被一股更强大、更冷酷的力量,强行扭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