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堂的月亮总带着股药味。陈平安往香炉里添第三根艾草时,院墙上突然落下团黑影,落地时带出的腥气混着还阳草的清香,在青砖上洇出个黑印 —— 是矿洞深处那种特有的尸泥味。
“别喊。” 黑影扯下蒙脸的黑布,露出张缠着绷带的脸,左额角还在渗血,正是张启明。他往怀里掏东西的手在抖,白大褂的袖口沾着半截黄符,符纸边缘焦黑,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的,“我从矿洞逃出来的,阴煞教的人在后面追。”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瞬间横在胸前,杖头还阳草的根须直挺挺竖起,对着张启明的方向。他看见对方白大褂下的手腕上有圈红痕,是被阴煞教的 “锁魂链” 勒的,链齿印里还嵌着细小的尸虫:“你怎么逃出来的?赵山河故意放你走的?”
“故意放我?” 张启明突然笑出声,笑声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那老东西把我扔进‘化尸池’旁边的囚牢,铁链上都涂了化灵水,沾着点皮肉就烂。” 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要不是我曾祖父留下本《炼尸解》,知道用陈年糯米水浸过的铜针能克化灵水,现在早成池里的脓水了。”
院墙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三短一长,是阴煞教的联络暗号。张启明脸色骤变,拽着陈平安往祠堂跑:“进里面说!我在囚牢里偷听到赵山河的计划,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路过供桌时,指尖飞快地在周玄通的牌位上敲了三下,牌位后面竟弹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卷羊皮纸。
祠堂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亮张启明手里的羊皮纸。展开时发出脆响,上面用朱砂画着终南山总坛的布局,聚魂台的位置被红圈标着,旁边注着行小字:“七月半子时,三物合一,可成不死身。”
“三物是什么?” 陈平安的护心符突然发烫,指骨上的镇尸符与羊皮纸产生共鸣。他看见聚魂台的图案中央画着个鼎,鼎里插着三炷香,分别刻着莲花、龙纹和骷髅头的标记,“是雪凝的纯阴血?楚墨的残魂?还有…… 万尸龙的气?”
“全中。” 张启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陈平安耳边,“赵山河要在终南山的周天星斗阵中心摆‘三才献煞局’,用江雪凝的纯阴血当‘人祭’,楚墨的残魂当‘魂引’,再引万尸龙的本体煞气入体,三样混在一起炼‘不死丹’。” 他指着羊皮纸角落的注解,“这局是千年前赵千岳没完成的,说是炼成就刀枪不入,尸气不侵,连天雷都劈不动。”
陈平安突然想起李守一解码的北斗连环阵,终南山的璇机位正是三才献煞局的阵眼:“所以十七处养尸地的煞气全往终南山流,不只是为了喂万尸龙,更是为了给这三才局凑煞气?” 他攥紧护徒之杖,还阳草的根须缠着羊皮纸的总坛地图,“赵山河根本不在乎万尸龙能不能睁眼,他要的是借龙气炼自己的不死身!”
“还算不笨。” 张启明往怀里掏了个油布包,打开是块黑漆漆的东西,像块凝固的血痂,“这是我从囚牢墙上刮下来的,是用万尸龙的蜕壳磨成的粉,能暂时屏蔽煞气,进总坛的时候用得上。” 他突然抓住陈平安的手腕,指节发白,“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曾祖父当年是被赵千岳胁迫才炼尸的,临死前在《炼尸解》里写了满页的悔字,我得替他了了这桩孽债。”
祠堂外的夜枭又叫了一声,这次更近了。张启明将羊皮纸往陈平安怀里塞:“总坛的密道在地图左下角标着,是我曾祖父当年偷偷挖的,只有用炼尸医师的血才能打开。” 他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鲜血滴在羊皮纸的密道入口标记上,那处突然亮起红光,“血能认主,你们拿着这个进去,能绕开大部分机关。”
陈平安突然拽住要往外冲的张启明,护徒之杖的还阳草扫过对方的伤口,根须沾着的血珠竟泛起金光:“你要去哪?” 他看见对方白大褂的内袋里露出半截符纸,上面画着阴煞教的骷髅标记,“你还在给赵山河当卧底?”
“算是吧。” 张启明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从内袋掏出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 “医使” 二字,“赵山河让我盯着你们的动向,说只要把你们引进终南山的三才局,就封我当副教主。” 他突然将令牌往地上一摔,用脚碾得粉碎,“但我在囚牢里看见他给‘锁龙卫’下的命令,说是等三才局一成,就把所有知道炼尸术的人全扔进化尸池,包括我。”
院墙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是阴煞教的追兵到了。张启明最后看了眼周玄通的牌位,转身往祠堂后墙跑:“我引开他们!你们赶紧去终南山!记住,三才局的破绽在聚魂台第三层的‘断龙石’,用还阳草精元和纯阴血混在一起,能炸开封印!”
陈平安追到后墙时,只看见张启明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举着张黄符,故意往相反方向跑,嘴里还喊着 “陈平安往东边逃了”。院墙外的锁链声果然跟着追过去,夹杂着赵山河阴冷的喝骂:“抓活的!他知道三才局的破绽!”
祠堂的长明灯突然炸开,火光中,陈平安看清羊皮纸背面还有行小字,是用张启明的血写的:“曾祖父的《炼尸解》里说,不死丹有反噬,需用至亲之血才能压制,赵山河没至亲,只能靠万尸龙气顶着,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护心符在怀里烫得厉害,陈平安突然想起张启明曾祖父的名字出现在阴煞教花名册上,职务是 “炼尸医师”。原来这不是巧合,是横跨三代的恩怨,是张启明用自己的方式在赎罪。
他将羊皮纸折好塞进怀里,护徒之杖往地上一顿,还阳草的根须钻进祠堂的地砖,与地脉产生共鸣。终南山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震动,像是万尸龙的本体在呼应三才局的布局。
“得赶紧告诉林师伯他们。” 陈平安冲出祠堂时,正好撞见巡夜的李守一,对方手里的罗盘带正疯狂打转,银星全指着张启明消失的方向。
“平安师兄!张医生他……”
“他是自己人。” 陈平安打断他,拽着他往马厩跑,“赵山河的真正目标是炼不死身,终南山的三才局才是关键,我们必须在七月半之前赶到!”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朝着西北方向疾驰。陈平安回头望了眼张启明消失的巷口,那里已经听不到打斗声,只有夜风吹过的呜咽,像在诉说着什么。他握紧怀里的羊皮纸,上面的血迹还带着温度,仿佛能感受到张启明那决绝的勇气。
距离七月份,还有二十七天。终南山的三才献煞局已经布好,赵山河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但陈平安知道,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追赶,因为张启明用性命换来的地图和弱点,已经成了刺破阴谋的第一缕光。
护徒之杖的还阳草在马背上轻轻摇曳,根须缠着那节周玄通的指骨,像是在与羊皮纸上的血迹呼应。陈平安望着天边的北斗七星,突然觉得这场跨越千年的对决,终于有了胜算。而张启明的身影,虽然消失在夜色里,却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阴煞教的阴谋里,激起了最关键的涟漪。
夜风卷着艾草的清香掠过耳畔,带着远方终南山的气息。陈平安知道,前路依旧凶险,但只要手里的羊皮纸还在,只要同伴们还在,就没有破不了的局,没有斩不断的孽缘。
终南山的聚魂台,七月半的子时,这场用鲜血和宿命编织的对决,已经拉开了最后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