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礼正式走马上任,投入了户部繁杂的政务之中。
盼儿因有孕在身,加之需在佳宜庄协助祖父顾四彦照料太上皇的调理事宜,便安心在庄上住下,不再方便时常往返于城郊与京城之间。
对于两个男孩的教育,明山长自有他的一番坚持。
他认为,顾瑞和陈钧天资聪颖,学业扎实,但不能因此就将他们困于一方小天地,只知埋头苦读。
他在途中就向顾四彦和陈知礼郑重提出:“两个孩子,尤其是钧儿,学问已远超同龄人,但不能只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读书好不表示就是一个大智慧的人。
京华书院乃京城顶尖学府,汇集八方英才,让他们去那里进学,并非只为学问,更是要他们学会与同龄人相处,懂得人情世故,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眼界、这胸襟、这为人处世的历练,对他们将来立身处世、行走朝堂,至关重要。
下午散学后,乃至休沐日,老夫自会加紧督促,绝不耽搁。”
这番道理,顾四彦父子和陈知礼都深以为然。
于是,途中便定下了章程:顾瑞与陈钧每日前往京华书院蒙学部就读,书院课业之外的时间,则由明山长亲自教导经史子集。
至于清晨,则是雷打不动的练武时辰。
在武艺方面,顾瑞资质平平,只求强身健体;
而陈钧却再次展现了他惊人的天赋,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骑射之术,他一学便会,一点就通,进步神速,俨然有其父沉稳坚毅之风,又兼具了其母盼儿那一脉相传的灵巧,让教授武艺的师傅都啧啧称奇。
转眼到了八月初一,正是京华书院新学段开学的日子。
这一日,陈知礼需亲自送吴再有和陈知文前往大理寺和吏部报到上任,分身乏术。
送两个孩子入学的任务,便落在了明山长肩上。
明山长带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新青衿学袍的顾瑞和陈钧,来到了名满大珩的京华书院。
书院山长与明山长乃是旧识,是朋友,两人早已通过气,知晓这两个孩子是好友精心栽培的弟子,更是新任户部侍郎陈知礼的公子和内侄。
山长亲自接待,寒暄几句后,稍微问了俩孩子几个问题,便吩咐学正直接将两人安排到了蒙学部的甲班——这是蒙学部中资质最好、进度最快的一个班。
学正领着他们来到甲班的学堂。
此刻,堂内已坐下了三十余名年纪相仿、约在七八岁、八九岁间的学童,个个衣着光鲜,眼神中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好奇与灵动,也隐隐有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审视。
授课的先生是一位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人。
见学正带人进来,便拍了拍手,示意学堂内安静下来。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学正就出去了。
“诸位同窗,”先生温和地开口,指向站在前方的顾瑞和陈钧,“今日我们甲班新来了两位同窗。
这位是顾瑞,这位是陈钧,他们刚从江南而来,日后便与大家一同进学,望诸位同窗友善相待,互相砥砺。”
先生的话音刚落,学堂内大多数孩子的目光都带着善意的打量和新奇,落在两个新面孔身上。
顾瑞性子相对内敛些,微微垂眸,算是回礼。
而陈钧则挺直了小身板,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些视线,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然而,就在这片还算友善的氛围中,一道极其不善、甚至带着明显敌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倏地刺向陈钧,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陈钧感官敏锐过人,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这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循着感觉望去,只见坐在第三排中间位置的一个男孩,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男孩衣着华贵,用料考究,腰间系着一块品相极佳的玉佩,年纪与自己相仿,但眼神却不像其他孩子那般纯粹,里面翻滚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愤怒……
愤怒?
陈钧心中微微讶异,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的波澜。
他才第一天踏入这京华书院,踏入这间学堂,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未曾说过,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得罪了人?
看那男孩的穿着气度,绝非寻常人家子弟,自己初来乍到,又如何会与他结怨?
他虽年纪小,但因着家庭环境和自身早慧的缘故,心思远比同龄人缜密。
他没有立刻表现出异样,只是默默地将那男孩的样貌记在心里,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转回目光,认真听先生安排座位。
先生将他与顾瑞安排在了第二排相邻的位置。
坐下后,陈钧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不善的目光依旧如芒在背。
顾瑞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些许异样,低声问:“钧弟,怎么了?”
陈钧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他年龄不符的淡然笑意,低声道:“无事,瑞表哥。只是发现,这书院……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些。”
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浓浓的好奇与一丝隐然的斗志。
看来,这京华书院的生活,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只有风平浪静的读书声了。
这突如其来的敌意,究竟所为何来?
他倒要看看,这京城的水,到底有多深,连这蒙童学堂里,都开始暗流涌动了。
而陈钧不认识的这个孩子,其实正是永安候府二房的长子章浩,他今年七岁半,三岁后就一直在京城读书,当时父亲外任,他只能跟着母亲在候府过日子。
他的日子自然很好过,候爷大伯待他特别好,有教读书的先生,见他喜欢习武,还让他跟堂兄们一起天天练习。
只是,这几年他越看母亲郁郁寡欢,就越期盼父亲能够归来。
父亲好不容易回京了,却一天到晚待在书房里,沉着个脸,母亲叹息更多了。
他悄悄的问过堂兄,这才知道,本来父亲有希望调任大理寺少卿,或者户部侍郎,却被江南来的陈知礼和穆云劫了糊。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皇上的决定,但今天听先生一介绍,他的眼里还是忍不住有了怒气。
原因无他,昨晚他见母亲又悄悄的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