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树再次睁开眼时,刺鼻的草药味和淡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钻入他的鼻腔。
他躺在一张由柔软兽皮铺就的床上,身下是温润的灵石,正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输送着一丝丝温和的灵力,修复着他疲惫不堪的经脉。
他不在那片死寂的焦土,也不在空间乱流之中。
这里是一个干燥而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巧妙地遮掩,内部空间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散发着微光的矿石,中央是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易却干净的炼丹炉。
“你醒了?”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夏树转过头,看到了范无咎。他正坐在一张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古籍,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听到夏树的声音,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夏树身上。
“我们…这是在哪?”夏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体内依旧虚弱无力。
“一处临时开辟的洞府。”范无咎合上书,站起身,“这里远离葬花渊的法则乱流,也足够隐秘,暂时是安全的。”
夏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林薇、谢必安和小雅的身影。
“他们呢?”
“林薇和谢胖子守在外面,防止有不长眼的家伙追踪过来。”范无咎指了指洞口,“至于小雅…她在你醒来之前,就已经被我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了。”
夏树心中一紧:“小雅她…怎么样了?”
提到小雅,范无咎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由青翠竹叶编织而成的小盒,轻轻打开。
盒子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通体碧绿的种子。种子表面光滑如玉,却散发着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
“她的本源已经彻底枯萎了。”范无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在幻化出那片花海幻象后,她的灵魂本源被燃烧殆尽。我没有办法让她恢复,只能将她最后残存的一丝本源精华,凝聚成这颗‘种子’。或许…在无尽的岁月之后,有朝一日,她能重新发芽。”
一颗种子。
夏树看着那颗碧绿的种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那个如同精灵般纯净、善良的花妖少女,就这样…变成了种子。
“我会想办法的。”夏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尽力而为吧。”范无咎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走到洞府的另一侧,那里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瑶。
她静静地躺在另一张铺着兽皮的床上,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有微弱的起伏。在范无咎的照料下,她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听到动静,楚瑶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在看到夏树的瞬间,亮起了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哥…你没事吧?”她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我没事。”夏树摇了摇头,挣扎着下了床,走到她身边坐下,“倒是你,感觉怎么样?”
楚瑶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臂。
夏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楚瑶原本光洁的左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暗红色的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最终汇聚成一个与楚云手臂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火焰烙印!
“这…这是怎么回事?!”夏树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惊骇。
“诅咒…提前反噬了。”范无咎沉声解释道,“彼岸花芯的力量太过霸道,与你哥哥体内的烙魂印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在你炼药的期间,为了压制花芯的力量,避免它被你哥哥的诅咒彻底污染,楚瑶主动将一部分反噬的力量,引导到了自己身上。”
“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夏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因为她欠你哥哥一条命。”范无咎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道理,“而且,这也是目前唯一能保全她神智的办法。若是任由反噬力量在她体内肆虐,她会比你哥哥先一步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头。”
夏树看着楚瑶手臂上那狰狞的烙印,看着她强忍着痛苦、却依旧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愧疚涌上心头。
是他的决定,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别自责了。”楚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这样也好,至少我能和你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谢必安和林薇的身影,也在这时出现在了洞府门口。他们看到夏树和楚瑶都醒着,都松了一口气。
“炼药。”范无咎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他将目光投向了夏树怀中,那株依旧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彼岸花芯。
“现在,我们有了解决问题的钥匙。但要用好这把钥匙,还需要一把最精密的‘锁’。”
洞府中央的炼丹炉被点燃,柔和的火焰升腾而起。
一场与时间、与死神、与命运的豪赌,就此展开。
楚瑶被固定在炼丹炉旁的一个特制的石台上,她的左臂裸露在外,那枚与楚云一模一样的火焰烙印,正散发着不祥的红光,每一次跳动,都让她秀眉紧蹙,冷汗直流。
范无咎是这次炼药的主导者。他站在丹炉前,神情肃穆,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他的双手不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操控着炉火的温度与灵气走向。
夏树则负责提供最核心的材料——彼岸花芯。
当夏树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流光溢彩的花芯递给范无咎时,整个山洞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这东西…太霸道了。”范无咎看着手中的花芯,眉头紧锁,“它的生命本源太纯粹,直接炼化,只会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将它蕴含的‘光明’属性,一丝丝地抽离出来,融入药液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也极其危险的过程。
范无咎的指尖,凝聚着一丝微不可见的、带着净化之力的灵力,轻轻地触碰在彼岸花芯之上。
“嗡——”
花芯微微一颤,一股纯净到极致的生命气息,顺着范无咎的指尖,缓缓流入他的体内。范无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必须用自己的神魂作为熔炉,去“提纯”这股力量。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他神魂被这股力量反噬、同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丹炉内的灵力已经被催动到了极致,各种珍稀的药材在高温下融化、提纯,化作一滴滴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灵液。
而炼药真正的难点,才刚刚开始。
“来了!”范无咎低喝一声。
他将那股从彼岸花芯中提取出的、最精纯的光明灵力,缓缓地注入到丹炉之中。
“轰!”
光明与黑暗的碰撞,瞬间在丹炉内爆发!
一股股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从丹炉的缝隙中喷涌而出,整个山洞都在剧烈地摇晃!
“守住丹炉!”范无咎大喝一声,双手结成一个繁复的法印,死死地压制着丹炉的剧烈震动。
与此同时,异变再生!
随着那股光明力量的注入,楚瑶手臂上的火焰烙印,猛地爆发出更加刺目的红光!一股股漆黑的、充满了毁灭与憎恨的诅咒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烙印中汹涌而出,疯狂地反扑向楚瑶的本体!
“呃啊!”
楚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她的七窍都渗出了鲜血,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一般。
“瑶儿!”夏树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林薇死死地拉住。
“你过去也没用!现在只有范先生能救她!”林薇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稳住她的心神!”范无咎一边全力镇压丹炉,一边头也不回地吼道,“夏树,用你的力量,沟通她的灵魂!告诉她,我们能赢!”
夏树咬着牙,强忍着体内焚世之力的躁动,将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楚瑶的后心。
他将自己灵魂中那股相对纯净的力量,化作最温柔的意念,缓缓地注入楚瑶的体内。
“瑶儿…坚持住…我们…我们一定能成功…”
楚瑶在剧痛中,感受到了夏树温暖而坚定的意念。她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光彩,死死地咬着牙,承受着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诅咒反噬。
她的手臂上,那火焰烙印的光芒,与她自身的生命力,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炼药的过程,变成了对所有人意志的考验。
范无咎在压制丹炉和引导药力,夏树在与诅咒争夺楚瑶的灵魂,而谢必安和林薇,则在拼尽全力,维持着洞府的稳定,防止外面的花妖或者其他的敌人趁虚而入。
炼药,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尤其是当炼制的对象,是足以颠覆命运、逆转生死的东西时,它需要的,是足以燃烧一切的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透过洞口的藤蔓缝隙照进来时。
“噗——”
范无咎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而他面前的丹炉,也终于停止了震动。
炉盖缓缓升起,一股混合着磅礴生机与神圣气息的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山洞。
一株通体浑圆、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的丹药,静静地悬浮在丹炉之中。丹药表面,有九道金色的丹纹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纯净而强大的力量。
“成了…”范无咎虚弱地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
解药,炼成了。
然而,胜利的喜悦,却并未到来。
因为就在丹药炼成的瞬间,楚瑶手臂上的火焰烙印,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尖锐的咆哮,然后…彻底地、永久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整条手臂,都变得干枯、焦黑,仿佛被烈火焚烧了千年。
诅咒的反噬,以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彻底固化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她活了下来,但代价,是永远失去了一条手臂。
夏树抱着昏迷过去、气息微弱的楚瑶,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他们得到了最强的解药。
却也付出了,最沉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