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醒来的。
营地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余烬在微风中苟延残喘。他躺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疼,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识海深处那道始终在隐隐作痛的裂痕。
“试试冥想。”
这是范无咎昨晚离开前说的话。他说,灵魂的伤,只能靠自己修补。就像摔碎的瓷器,再怎么用胶水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但至少能让碎片不再继续碎裂。
夏树深吸一口气,盘膝坐起。他闭上眼睛,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识海中央那枚黯淡的引渡印上。那枚印记曾是连接他与焚世力量的桥梁,如今却像一块烧焦的炭,死气沉沉地嵌在灵魂深处。
他开始运转灵力,按照范无咎教的法门,试图用温和的魂力去滋养那道裂痕。起初,一切都很顺利。裂痕周围的灵魂本源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灵力,传来一丝丝清凉的慰藉。
可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时——
“嗤——”
一声尖锐的、仿佛利刃划开皮肤的声响,在他识海中炸开!
那道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裂痕,突然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剧烈地扭曲、扩张!无数细小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碎片从裂痕中迸发出来,在他的灵魂识海里横冲直撞!
“啊——!”
夏树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股剧痛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灵魂,又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在搅动他的脑髓,痛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回事?!”他咬着牙低吼,试图重新凝聚灵力压制,但那些黑色碎片却像是活了过来,见缝插针地钻进他的灵力脉络,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再次撕碎。
引渡印彻底死寂了。
那枚曾与他血脉相连的印记,此刻如同被斩断的琴弦,再也无法传递一丝一毫的力量。夏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焚世力量的联系,正在随着这道裂痕的扩大,变得越来越微弱。
“不…不能这样…”他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暴起,“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它…”
剧痛中,一些被尘封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想起魂灾那天,当他彻底释放焚世力量时的感觉。
那不是痛苦,而是…狂喜。
是吞噬一切的快感。
是看着敌人的灵魂在脚下化为飞灰的满足。
是站在尸山血海之巅,俯瞰众生的傲慢。
“我当时…很快乐?”
夏树猛地一颤。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那种毁灭性的力量产生快感。那不是守护的意志,不是复仇的怒火,而是一种最原始的、来自魔神本源的…愉悦。
就像饿了太久的野兽,终于扑到了鲜嫩的猎物。
就像干旱了太久的土地,终于等来了暴雨的浇灌。
那种快感,纯粹、炽烈,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差点就沉沦了。”
夏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想起谢必安质问他时的眼神,想起林薇含泪的双眼,想起范无咎那句“找到不能崩溃的理由”。
原来,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在力量最鼎盛的时刻,在毁灭最酣畅的时刻,他其实…很享受。
享受那种将一切踩在脚下的感觉。
享受那种掌控生死的权力。
享受那种…不再是“人”的、身为魔神的自由。
“不…”他痛苦地抱住头,“我不是怪物…我不想变成那样…”
识海中的裂痕还在扩大,黑色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夏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些碎片一点点吞噬,那些关于守护的记忆,关于伙伴的笑容,关于平安镇的烟火气,都在被黑暗覆盖。
“守住…守住他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里呐喊。
他想起了楚云左臂上的血咒烙印,想起了谢必安瘸着的腿,想起了小雅黯淡的花瓣,想起了林薇熬红的眼睛。
他们是他的锚。
是他在这场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啊——!”
夏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暗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红的、近乎疯狂的坚定。
他伸出双手,不是去压制裂痕,而是主动迎向那些黑色碎片。
“来啊!”他对着识海深处低吼,“你们不是想吞噬我吗?来啊!”
黑色碎片撞在他的掌心,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肆虐。它们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缓缓消散。
夏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本源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燃烧,但他不在乎。
他要记住这种痛。
记住这种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痛。
因为只有痛,才能让他清醒。
只有痛,才能让他记住,自己是谁。
是夏树。
是那个会为伙伴流泪,会为无辜者愤怒,会为了守护而拼命的…人。
不是焚世。
不是那个沉迷于毁灭的魔神。
裂痕依旧存在,痛楚依旧在啃噬。但夏树知道,他不会再退缩了。
他会带着这道裂痕,带着这份痛楚,继续走下去。
为了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也为了,那个在痛楚中,重新找回的…自己。
营地的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夏树汗湿的脸上。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那是一种经历了黑暗,却依然选择向光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