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阁的钟声在夜雾里碎成一片。夏树踩着满地碎砖狂奔,引渡令的金光在掌心忽明忽暗——那是他最后一点能指引方向的微光。林薇的血还在他袖口洇开,像朵开败的红梅,可他连她的魂体都快抓不住了。
“林薇!”他嘶吼着撞开半面断墙,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凝固。
林薇跪坐在废墟中央,后颈的胎记泛着幽蓝的光,却不再是柔和的暖调,而是像深海里翻涌的寒流。她的指尖插进自己心口,那里的伤口没有血,只有翻涌的黑气,像无数条小蛇在啃噬她的魂体。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穿着月白衫子的小女孩,正踮脚往井边凑;另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
“阿宁…奶奶…”林薇的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像风,“别…别抢我…”
夏树冲过去,想抓住她的手,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那屏障泛着淡紫色的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力量——是孟婆血脉的守护,可此刻却成了困住林薇的牢笼。
“林薇!清醒点!”他拍着那层光膜,指尖传来灼烧般的痛,“你看清楚,我是夏树!”
林薇的睫毛颤了颤,瞳孔里的两个身影突然扭曲成陈执事的脸。她猛地抬头,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夏…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胡说!”夏树急得眼眶发红,“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林薇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救得了我…救得了阿宁吗?救得了…所有被卷进来的人吗?”
她抬起手,指尖的黑气化作锁链,缠上夏树的脚踝。他重重摔在地上,引渡令“当啷”落地,金光熄灭。林薇的锁链越收越紧,他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却仍在笑:“你…你不是她…”
“她?”林薇俯下身,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你说的…是哪个她?是那个会在你受伤时掉眼泪的林薇?还是…这个被守魂印吞噬的怪物?”
夏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他想起昨夜林薇在他怀里发抖,说“我怕黑”;想起她蹲在老烟枪残魂前,用银针轻轻拨开对方散乱的烟雾;想起她在锁魂碑爆炸时,哭着喊“别毁了它”…
“你是林薇。”他咬着牙,血从嘴角溢出,“我不会信你。”
林薇的手顿住了。她盯着夏树眼底的执拗,瞳孔里的寒意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翻涌的痛苦。“夏树…”她的声音软下来,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我…好疼…”
夏树的心猛地一颤。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林薇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却烫得惊人。他能感觉到,她的魂体正在被某种力量撕裂,每一寸都在尖叫。
“我在。”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发颤,“我在这儿。”
远处传来一声尖啸。夏树抬头,看见楚云正站在不远处的水塔上,浑身浴血。她的瞳孔泛着赤红,指尖的血光化作利刃,砍翻了两个扑来的黑袍修士。可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每挥出一刀,身上的伤口就多一分——那些伤口不是被刀砍的,而是被她自己的血咒吞噬的。
“云妹!”楚瑶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她扶着断墙,青铜铃铛在掌心发烫,可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角挂着血,“别…别再用了…”
楚云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里映出楚瑶的身影。“姐…”她的声音发颤,“他们…要抓我…”
“我知道!”楚瑶扑过去,抱住她,“我们回家…回楚家老宅…奶奶的牌位还在…”
“来不及了…”楚云的身体开始透明,血咒的黑气从她七窍涌出,“奶奶…云儿…对不起…”
她的话音未落,身体突然爆开!血色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四射,其中一块划过楚瑶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楚瑶伸手接住那片碎片,上面沾着楚云的血,还有一句模糊的低语:“…替我看…看春天…”
“云妹!”楚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跪在地上,青铜铃铛掉在脚边,发出刺耳的嗡鸣。她的指尖泛起淡粉色的光,可那光刚亮起就黯淡下去——她的本源之力,已经耗尽了。
夏树看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庙,楚云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他,说“我不饿”;想起昨天在纺织厂,她替林薇挡下噬魂犬的爪子,后背被撕得血肉模糊…
“阿瑶…”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别难过…”
楚瑶抬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夏兄弟…”她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不是。”夏树握住她的手,“你是楚云的姐姐,是能撑起整个楚家的人。”
楚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起奶奶临终前的叮嘱,想起楚家世代守护的秘密,想起妹妹最后那句“替我看春天”…
“我会的。”她抹去眼泪,目光变得坚定,“我会替云妹…看遍春天。”
就在这时,仓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夏树转头,看见王胖子被两个黑袍修士架着,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裤腿流了一地。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雅儿…”他冲夏树喊,“替我…照顾好她…”
“胖子!”夏树想冲过去,却被楚瑶拉住。“别去…”她摇头,“他的血…是引魂的饵…”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那箭头泛着幽绿的光,直取王胖子的咽喉!
“小心!”夏树扑过去,将王胖子推开。羽箭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钉在身后的断墙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夏兄弟…”王胖子咳着血,笑容变得温柔,“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的手垂了下去。夏树接住他,感觉他的体温正一点点流失。王胖子的嘴唇动了动,夏树凑过去,听见他最后的声音:“雅儿…在…在西厢房…第三块砖下…有…有烤红薯…”
“我知道。”夏树的声音哽咽,“我带你去。”
王胖子的手缓缓松开。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空,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夏树轻轻合上他的眼,将他的尸体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王胖子的魂体正在消散,像片被风吹走的纸灰。
“胖子…”他低声呢喃,“一路走好。”
远处传来老烟枪的咳嗽声。夏树抬头,看见老烟枪正靠在残墙上,手里攥着半截烟斗。他的烟雾身躯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片即将消散的雾。
“老…老烟枪…”夏树喊。
老烟枪抬头,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夏…小兄弟…我…要走了…”
“别走!”夏树冲过去,“我们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老烟枪摇了摇头,烟雾身躯开始消散,“我…活够了…能…能再见你一面…就够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夜风里。夏树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片虚无。他想起老烟枪在地下密室里说的话,想起他最后那句“钥匙在烟斗”…
“老烟枪…”他低声说,“我会找到钥匙的。”
夜雾渐浓,灵枢阁的灯火在远处忽明忽暗。夏树抱着王胖子的尸体,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林薇、楚瑶,还有不远处昏迷的小雅。他的耳边回荡着林薇的哭声、楚云的尖叫、胖子的叮嘱…
“我不会放弃的。”他对着夜空低吼,“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吹过他的脸。他摸了摸后颈的银锁,又看了看林薇后颈的胎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苏醒。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废弃工厂的地下深处,那座被炸毁的锁魂碑残片中,一丝暗紫色的气息悄然逸出,融入了泥土。那是属于孟婆血脉的古老意识,它在等待,等待下一次苏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