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粘稠。
意识如同沉在万米深的海沟底部,被万吨重压碾得支离破碎。每一次试图凝聚的念头,都牵扯着灵魂深处冰裂般的剧痛。耳边是永不停歇的呜咽风声,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腐臭,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岩石在永恒挤压中发出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呻吟。
夏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血红。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半嵌在冰冷粗糙、布满粘稠暗红苔藓的岩石缝隙里。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每一寸骨头都在哀嚎,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堵满了铁锈和内脏碎片的腥甜。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刚才强行催动引渡官权限、放逐厉鬼的方向。
巨大的山体裂缝依旧如同地狱巨兽张开的狰狞口器,边缘流淌着暗红粘稠、如同脓血般的污秽液体。裂缝深处翻滚着令人心悸的黑暗,那股庞大、冰冷、如同亘古冰川般碾碎一切的镇压意志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刚吞噬了一个强大的“闯入者”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饥饿。
而在那裂缝下方不远处的陡峭岩壁上,那个由厉鬼残躯怨念精粹和山体污血共同侵蚀出的巨大猩红印记——“孟”字,正如同刚刚用滚烫烙铁烙上去一般,散发着刺目的血光!那扭曲的笔画边缘,粘稠的暗红液体还在不断向下流淌,如同永不干涸的血泪,将下方嶙峋的黑色石刺染得更加狰狞。印记深处,那股被强行烙印下的、属于孟婆氏侍女的冰冷气息,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整座山弥漫的绝望死气纠缠、对抗,却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夏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印记……是标记?是挑衅?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坐标?孟婆氏的力量,竟然能如此深入地渗透进这座传说中镇压万鬼的绝地?!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呜咽声,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毫无征兆地钻入夏树的耳中。声音的来源……并非来自那巨大的山体裂缝,也不是来自下方翻腾的血雾深渊。
而是……来自他身下!
来自他此刻半嵌着的、这条狭窄岩石缝隙的……深处!
夏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低头,瞳孔因剧痛和惊骇而急剧收缩!
就在他身体紧贴着的、冰冷粗糙的岩石缝隙底部,在那层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血腥腐臭的暗红苔藓之下……赫然……嵌着一张脸!
一张极其模糊、仿佛由岩石本身纹理扭曲形成的……人脸!
这张脸的五官轮廓极其浅淡,像是被风化了亿万年的古老岩画,只有大致的凹陷和凸起。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不见底、如同通向地狱的漆黑孔洞。嘴巴的位置是一条细长的、向下弯曲的裂痕,此刻正微微开合着,发出那如同呜咽风声般的微弱哀鸣。
更让夏树头皮炸裂的是,这张岩石人脸周围的岩壁……正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沉睡的巨兽皮肤下肌肉的轻微抽搐!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岩石摩擦挤压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以及那面孔裂痕中溢出的、更加浓郁刺鼻的腐血气味!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岩石!这整条缝隙……这整片区域的山体……都是“活”的!或者说,是被某种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与山体怨念融为一体的……山鬼的一部分!
夏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猛地想挣扎后退,但身体早已透支到极限,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岩石面孔上那条细长的嘴巴裂痕越张越大,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怨毒意念,如同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入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识海!
“恨……恨啊……”
不是声音,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意念碎片!充满了无尽的痛苦、绝望,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被彻底遗忘的滔天怨毒!
“……家……我的家……”
“……树……水……鸟……都死了……”
“……他们……挖……烧……砍……”
“……痛……好痛……”
“……石头……压着我……永远……”
无数破碎混乱、饱含极致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夏树的意识!他仿佛瞬间被拖入了另一个维度——眼前不再是血腥地狱般的山景,而是飞速闪过的、如同褪色老电影般的残酷画面:郁郁葱葱的原始山林被粗暴的机械推平,参天古木在烈火中哀嚎倾倒,清澈的溪流被染成污浊的墨色,无数鸟兽的尸体在泥泞中腐烂……最终,画面定格在一片被彻底掏空、只剩下裸露岩石和巨大矿坑的死亡之地!而在这片死地的核心,一股庞大、粘稠、由无数动植物临死前的痛苦和怨恨凝聚成的怨念洪流,被强行打入地脉深处,与地壳的岩石痛苦地融合、扭曲……最终,在漫长岁月的挤压和绝望中,诞生了眼前这头与山体同化、只剩下无边怨毒的……山鬼!
它的执念……并非复仇!而是……组止!阻止那些毁灭它家园、将它打入这永恒痛苦深渊的……人类!阻止他们继续破坏!哪怕它自己早已被镇压、被遗忘、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夏树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共鸣!这山鬼的怨念核心,竟与他在黄泉市爆发怨灵潮时感受到的、那些“被遗忘的集体执念”——战争、灾难的残响——有着某种本质的相似!都是被强行打断、被强行埋葬的……生命家园的哀歌!
“呃……”夏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强行压下识海被怨念冲击的眩晕感。他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不断开合呜咽的岩石面孔。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契约!
引渡印最古老、最核心的权能之一!并非强制引渡或放逐,而是……交易!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与滞留的魂魄达成某种基于双方意志的……契约!以承诺换取协助!这权能早已随着引渡人血脉的稀薄而被遗忘,但在轮回议会分部石室中,那半块母版印记共鸣时,他曾模糊地感知到一丝痕迹!
眼前这头山鬼……它的力量早已与整座镇魂山的地脉怨气融为一体!它本身就是这座山庞大镇压体系的一部分!它的怨念核心……是守护!阻止破坏!那么……如果……
夏树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不再试图挣扎逃离那张岩石面孔,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沾满自己污血的右手,狠狠地按在了那张岩石面孔旁边冰冷滑腻的岩壁上!
“听着!”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喷溅的腥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撞向那张岩石面孔深处翻腾的怨念核心!“我……夏树!以引渡人之名……与你立契!”
嗡!
胸前那早已黯淡无光、如同死灰的引渡印纹身,在夏树以自身真名和引渡权柄发出契约宣告的瞬间,竟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却纯粹到极致的淡金色光流,如同濒死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艰难地从印记深处挤出,顺着夏树按在岩壁上的手臂,极其微弱地渗透进去!
那张不断开合呜咽的岩石面孔猛地一僵!那细长的嘴巴裂痕停止了开合,两个漆黑的孔洞仿佛“看”向了夏树的方向。山体缝隙蠕动的频率骤然降低,那股疯狂冲击夏树识海的怨毒意念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契……约?”一个更加清晰、却依旧充满无尽痛苦和迷茫的意念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缓缓浮现在夏树混乱的识海表层。
“对!契约!”夏树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将意志凝聚成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向那团混乱的怨念核心!“我承诺!以我引渡人之名起誓!只要我活着……必将阻止那些……毁你家、灭你族、将你打入此地的……人!阻止他们继续破坏!阻止他们……染指这座山!”
他的誓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岩石面孔深处那片粘稠的怨念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那迷茫的意念似乎波动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麻木。
“……阻止……?晚了……都……死了……我也……死了……”
“不!”夏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不晚!他们还在破坏!还在杀戮!这座山……还有更多像你一样的……正在诞生!正在痛苦!你不想……阻止他们吗?!你不想……让这痛苦……终结吗?!”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岩壁上方、那个巨大猩红的“孟”字印记!“看!他们来了!那些毁掉你家园的人的同伙!他们要把这座山……变成新的地狱!变成他们收割的工具!你甘心吗?!你愿意看着……你的痛苦……在无数后来者身上……重演吗?!”
轰——!
夏树指向“孟”字印记的动作和话语,如同点燃了深埋在地心的炸药!那张岩石面孔猛地剧烈扭曲起来!覆盖其上的暗红苔藓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纯粹、充满了被背叛者极致愤怒的怨念洪流,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从岩石面孔深处喷发出来!
“啊——!!!”
不再是呜咽,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撕裂天地的尖啸!整个狭窄的岩石缝隙疯狂震动!无数碎石簌簌落下!夏树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狂暴的怒海旋涡,灵魂都要被这纯粹的愤怒和痛苦撕碎!
但就在这毁天灭地的怨念爆发核心,夏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渴望!一丝对“阻止”的、近乎本能的、源自它最初诞生执念的……渴望!
“帮我!”夏树的声音在灵魂尖啸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最后的不屈!“帮我唤醒……这座山真正的……‘镇魂’之力!唤醒……那件能镇压一切混乱的……古器!我以引渡人之名起誓!必以此器……终结破坏!终结……你的痛苦轮回!”
“镇……魂……”那狂暴的怨念尖啸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困惑般的停顿。
就是现在!
夏树按在岩壁上的右手猛地向内一抠!指尖早已被岩石磨破,鲜血淋漓!他强行催动胸前引渡印最后一点微弱的共鸣之力,引导着自己滚烫的、蕴含着微弱引渡权柄的鲜血,狠狠涂抹在身下那张岩石面孔的嘴巴裂痕之上!
“以血为契!引渡为证!助我……唤醒镇魂铃!”
嗤——!
夏树的鲜血接触到那岩石裂痕的瞬间,竟如同滚烫的强酸泼上了寒冰!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响!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山鬼最本源怨念精粹的暗红血污,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从裂痕深处反涌而出,瞬间包裹了夏树涂抹上去的鲜血!
两股血液——一股带着引渡人最后的权柄意志,一股带着山鬼守护与阻止的滔天怨念——在岩石裂痕处疯狂地交融、旋转!形成一个微小却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的……血旋涡!
嗡——!
整个镇魂山猛地一震!不再是之前吞噬厉鬼时的震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仿佛来自地心最核心处的……共鸣!
夏树身下那条狭窄的岩石缝隙深处,那粘稠冰冷的岩壁猛地向内塌陷!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凭空出现!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却又精纯凝练到极致的、混合着山鬼怨念本源和地脉镇压之力的暗红血光,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地心熔岩,猛地从孔洞深处喷薄而出!
这股血光并未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精准引导,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血色光柱,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了夏树与那巨大山体裂缝之间的空间,狠狠轰击在裂缝深处、那巨大猩红“孟”字印记正下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区别的、流淌着污秽脓液的……黑色岩壁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规则层面的剧烈碰撞!
那片被血光轰击的黑色岩壁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龟裂!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裂痕深处,并非山石,而是爆发出一种……纯粹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苍白色光芒!
光芒的核心,赫然悬浮着一件器物!
一件……由某种非金非玉的、布满蛛网般古老裂痕的……苍白骨骼磨制而成的……铃铛!
镇魂铃!
它并非完整!铃体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但就在此刻,山鬼本源怨念与地脉镇压之力混合的血光冲击下,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苍白骨铃……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穿透万古时空、直接敲击在灵魂最本源处的……铃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它响起的刹那,整座疯狂咆哮、散发着无尽绝望死气的镇魂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住了头颅!那些山体表面扭曲蠕动的痛苦面孔瞬间凝固!下方翻腾的血雾深渊如同被冻结!连那巨大山体裂缝深处弥漫的孟婆氏冰冷气息都猛地一滞!
夏树的心脏,在这声铃音响起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锤狠狠砸中!
咚!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磅礴、却又冰冷沉凝到极致的古老力量,如同沉睡的星河被骤然唤醒,顺着那穿透灵魂的铃音,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狠狠灌入了他胸前那枚早已黯淡无光、如同死灰的引渡印纹身之中!
“呃啊——!”
夏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那并非纯粹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同源的、却更加古老、更加完整、更加霸道的……规则烙印的强行融合!
他胸前那枚由血脉传承、后天凝聚的引渡印,在这股源自真正镇魂铃、甚至可能源自引渡权柄最初源头的力量灌注下,如同干涸亿万年的河床迎来了创世洪流!印记的轮廓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无数原本模糊、断裂、甚至未曾显现的古老符文线条,如同获得了生命般疯狂地生长、蔓延、交织!黯淡的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璀璨灼目的光芒!
30%!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意念直接烙印在夏树几乎被撑爆的识海!那是引渡印本源的修复进度!仅仅一声铃鸣的反馈,便强行将这块残缺的权柄碎片,修复了整整三成!
但这修复带来的并非舒适!而是如同将整个灵魂投入熔炉重铸的极致痛苦!夏树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甚至每一个构成灵魂的粒子,都在被这股霸道的力量强行撕裂、打碎、再按照那古老完整的烙印模板重新熔铸!他身体表面瞬间崩裂开无数细密的血口,淡金色的血液混合着引渡印的光芒疯狂喷溅!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破碎又重组的琉璃人偶!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熔铸剧痛中,夏树那双因痛苦而几乎翻白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碎金色光芒,如同被淬炼出的真金,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