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苏霓坐在书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份被红笔批注的《公民记录权法案》草案。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奔流不息,像一条条无声的数据河,在楼宇间穿行。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辩解——她知道,有些话不必争于当下,而要让事实替你发声。
第二天清晨,省委政法研究室的走廊里,几个戴着工牌的年轻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们看了那份草案吗?说是保障公民记录权,可这权限放得太开,万一人人都拿手机对着公务员拍,还怎么办公?”
“就是,系统都快崩了,再这么搞下去,秩序还不乱套。”
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所以,你们愿意花三天时间,亲眼看看这些‘混乱’是怎么拯救普通人生活的吗?”
众人回头,只见苏霓站在光影交界处,一袭米白色风衣衬得身形利落,眼神却温和而坚定。
“我是苏霓。今天起,我想邀请各位参与一次特别调研——不听汇报,不看材料,只走社区,见真人,听真话。”
没人拒绝。
不是因为她名气大,而是她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人下意识想跟上去看个究竟。
第一站是城南的枫林苑小区。
退休教师周阿姨颤巍巍地递上一段视频:画面中,她拿着医保卡在自助机前操作失败,系统却自动扣款287元。
她多次申诉无果,直到用手机录下全过程上传至“蜂巢节点”,三天后,医保局主动联系道歉退款。
“我没有后台,也没有关系,”周阿姨眼眶泛红,“但这段视频,成了我唯一的证人。”
第二站是残障青年李哲所在的阳光家园。
他坐在轮椅上,播放了一段录音——市政施工方曾承诺三个月内建成无障碍坡道,结果拖了半年。
他在“陈述亭”里反复反馈未果,最后将录音连同施工进度对比图上传平台,引发媒体关注,次日施工队连夜复工。
“我不是要闹事,”他说,“我只是想平等地出门晒个太阳。”
第三天结束时,那群实习生沉默地围坐在会议室里。
其中一名戴眼镜的女孩忽然开口:“老师……您写的不是激进,是迟来的公平。”
苏霓笑了,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许文澜正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眼前是一份刚刚发布的《公众录证行为白皮书》——由“智言科技”联合某权威测评机构推出,标题赫然写着:“87%民间记录缺乏法律效力,建议统一由专业机构采集”。
“好一招釜底抽薪。”她冷笑一声,随即在内部通讯群发出指令:“启动‘合规反击计划’,五百人同步录制五步陈述视频,带上哈希值和时间戳,全部推送到开放接口。”
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不是业余的》互动网页上线。
每点击一次,随机播放一段真实市民录音:有母亲为孩子疫苗延迟接种维权的哽咽,有老人对养老金发放异常的质问,也有外卖员在暴雨中记录配送超时争议的喘息声。
每一句都清晰、完整、符合证据规范。
媒体惊呼:“这不是情绪宣泄,这是全民法治启蒙。”
白皮书可信度评分三天内从8.6暴跌至3.1,评论区沦陷:“你们定义的专业,是不是就是不让老百姓说话?”
而在城市另一端,赵小芸的新片《说话的人》首映礼现场,气氛微妙。
主办方临时通知:“不能提‘蜂巢’,不能提‘陈述亭’,相关内容一律回避。”
她没争执,只默默调整了放映顺序。
原定结尾是一段诗意空镜——风吹树叶,光影摇曳。
现在,她把这段延长了整整三分钟。
画面静谧,背景音却是陈丽当年在政务大厅含泪控诉的原声循环播放:“我说的话没人听,但我录下来了……总有一天会有人听见。”
起初,观众屏息。
渐渐地,有人轻声跟着念出那句话。
又一个人加入。
再一个……低语汇成潮水般的合鸣,在黑暗中悄然涌动。
散场后,社交平台瞬间刷屏:
“我听见了静默里的呐喊。”
“原来最响的声音,有时藏在最安静的画面里。”
深夜,苏霓回到家中,信箱里躺着一封信。
信封素净,无署名,只盖着省摄协的邮戳。
她没有拆开。
而是走到书房,将它轻轻放在那叠旧录像带旁边——那是老张几十年来给学生讲课的影像资料,标签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
窗外,蜂巢节点仍在运转,数据如星河流转,无声,却有力。
夜风穿窗而入,吹动了书桌上那本尚未封箱的《一个摄像师的证词》。
老张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抚过影集封面上自己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他第一次扛起摄像机走进法庭旁听席的留影,胶片斑驳,却仍能看清镜头后那双执拗的眼睛。
省摄协的通知来得悄无声息,措辞冠冕堂皇:“鉴于近年参与社会记录项目引发争议导向,经评审委员会审议,拟撤销您‘终身成就奖’资格。”没有听证,没有解释,只有红头文件上冰冷的公章。
他没去申诉。
于是他用了整整七天,将四十年来的教学录像逐一编号修复,配上学生手写的反馈卡片、课堂笔记影印件,甚至包括90年代初一位盲人学员靠听觉剪辑完成作业的录音日志。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时代的划痕,每一段声音都在回答一个问题:谁有资格记录这个国家的真实?
他把这本沉甸甸的册子寄往全国二十八所高校传媒院系图书馆,寄件单上只写了一句话:“请交给未来。”
三个月后,六所大学将其列为新闻伦理课程必读资料,某权威行业杂志更是以整版刊发专题——《谁有权定义什么是“正当记录”?
》文中质问掷地有声:“当我们剥夺普通人举证的权利时,我们究竟在保护制度,还是在掩盖漏洞?”
与此同时,司法厅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如铁。
“新兴证据形态的采信标准”研讨会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官拍案而起:“手机录像泛滥成灾!未经公证、无第三方监督,这种‘草根证据’若被采纳,司法尊严何在?”
众人默然。
陆承安端坐于侧,西装笔挺,神情未动。
直到主持人点名征询意见,他才淡淡开口:“我不同意。”
全场目光聚焦。
他没有辩驳理论,只对助手说了一句:“调案例。”
大屏亮起,十起判例依次呈现——农民工用视频记录工资拖欠全过程、单亲母亲保存幼儿园收费违规对话、外卖员在暴雨中拍摄配送时限变更……所有证据均来自“蜂巢节点”,所有当事人皆无律师代理,但他们完整完成了系统引导下的五步陈述流程:时间定位、身份确认、情境说明、权利声明、哈希存证。
“他们不是在闹事。”陆承安站起身,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会议室,“他们在学习如何依法维权。而法律的意义,不正是让每一个普通人,在孤立无援时仍有途径说出真相吗?”
会场寂静片刻,随即低语四起。
散会后,副厅长单独留下他,关上门,语气意味深长:“上面打算成立‘公众证据规范化’专项工作组……你愿不愿牵头?”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别急着答。先问问那个写草案的人——她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