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澜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三秒,屏幕里不断跳动的红色警告框就像一群发疯的萤火虫。
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凌晨三点灌下去的速溶咖啡在胃里烧出了一个小坑,但此刻她的神经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那些境外Ip地址不是在试探,而是有备而来的围剿。
“蜂巢镜像协议,启动。”她轻声对着空气说道,仿佛在唤醒沉睡的野兽。
鼠标左键精准点击下去,原本稳定的平台后台突然炸开一片数据流,十七个随机生成的子域名像蒲公英一样散开,有的跳转到社区论坛的广告位,有的藏在本地菜市场wiFi的欢迎页里,甚至连市图书馆的电子屏保护程序都悄悄嵌入了访问链接。
楼下传来收垃圾的三轮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许文澜看着监测数据里攻击频率陡然下降,突然笑出了声。
她抓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豆浆,猛喝了一大口,甜腻的豆腥气混合着熬夜的苦味在嘴里打转,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痛快——三个月前苏霓说“要让真相住在每个人的硬盘里”时,她带着团队在社区发了两千张“家庭宽带换积分”的传单,那些跳广场舞的阿姨、送外卖的小哥、蹲在便利店门口打游戏的学生,谁也没想到自己家的路由器会变成真相的堡垒。
“叮——”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是苏霓发来的消息:“咖啡钱给你报销,记得吃早饭。”许文澜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但指尖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她正打算关掉电脑,忽然瞥见dNS解析记录里跳出一个熟悉的Ip段——是陆承安律所的内网。
同一时间,在三十公里外的市委礼堂,陆承安西装的第三颗纽扣微微松开。
他盯着对面戴着金丝眼镜的厅级干部,对方刚才提出的问题还在穹顶下回荡:“鼓励群众录音录像,是否会激化干群矛盾?”
“如果一项决策经不起记录,它是否本就不该被执行?”陆承安的声音就像一块压舱石,礼堂里的空调风突然安静了一瞬。
他翻开手边的牛皮文件夹,投影屏上立刻跳出两组柱状图:“试点单位实行会议双录制度后,投诉率下降了58%,政策执行满意度上升了33%。”他指节轻轻叩击桌面,“透明不是威胁,而是压力测试——就像给堤坝做探伤,越早发现裂缝,越能避免溃堤。”
台下传来零星的掌声。
散会的时候,穿蓝衬衫的年轻科员挤到他面前,手心里的U盘还带着体温:“陆律师,这是我们局今年三次突击裁员的录音。领导说‘企业自主’,可合同里明明写着要提前三十天通知……”他眼神发颤,像一只刚探出洞穴的小兽,“您帮我看看,合不合规?”
陆承安接过U盘时,指腹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按计算器磨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U盘收进内袋,抬头时正好看见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突然想起昨夜苏霓在电话里说的:“老陆,我们要做的不是审判者,而是给每个普通人递一把量尺。”
在赵小芸的剪辑室里,监视器的蓝光把她的脸照得发青。
她已经倒带第七次了,画面里那个穿着灰布衫的乡村教师正举着防水U盘,镜头晃得很厉害,但始终对准秤盘上的营养餐:“11月3日,净重420克;11月4日,395克……”
“停。”她按下暂停键,放大画面里的细节——旗杆底座的水泥缝里,隐约能看见半截银色金属。
“四十三天无中断。”她对着空气复述投稿备注里的话,喉结动了动。
上周五去社区做调研的时候,有个买菜的阿婆拉着她的袖子说:“现在的小年轻就爱拍短视频,可我们要的不是花哨,而是能翻出来对质的铁证。”
赵小芸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青年观察员奖学金终审答辩”,笔尖重重地戳破了纸页:“开场片就用这个,标题……”她盯着屏幕里教师往旗杆底座塞U盘的动作,“《最笨的方法最安全》。”
老张家的台灯在凌晨四点半突然闪了两下。
他戴着花镜坐在藤椅上,周卫国的信摊在膝盖上,墨迹被泪水晕开了一片:“我总听见他们说‘你记错了’,可广播里的钟声一响,我就知道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王厂长确实说过‘补偿款按工龄折半’……”
“老周啊。”老张用指节揉了揉发酸的眼眶,信纸边缘被他捏出了细密的褶皱。
他摸出老年手机,翻到赵小芸的号码又放下——直接打电话说不清楚。
于是他起身翻出压箱底的海鸥相机,对着信拍了三张照片,附上自己手写的“口述史救援计划”草案:“招募退休记者、社区网格员,给受压制群体做系统性记忆存档,录音录像加手写笔录,一式三份……”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窗外的野猫突然窜过,撞得晾衣杆叮当响。
老张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已发送”提示,忽然想起1987年那个冬天,他蹲在国企礼堂角落拍会议,有个年轻女工挤到他镜头前,用身体护住他的摄像机:“张师傅,您拍清楚点,我们签的不是卖身契。”
苏霓站在仓库二楼的玻璃幕墙前,往下看是五十个坐在小马扎上的核心骨干。
她手里的激光笔扫过投影屏,上面是刚画好的“去中心化信息接力”流程图:“A录完交给b,b只负责传输不看内容,c再上传至境外合作学术数据库——记住,你们不是英雄,只是链条里的一环。”
“为什么突然改巡展?”前排扎马尾的姑娘举手,眼里带着不服气。
苏霓走下台阶,停在她面前:“因为他们开始砸服务器了。”她掏出手机,屏幕里是许文澜刚发来的攻击记录,“昨天夜里,‘流动真相号’的主站被封了七次。”马尾姑娘的脸白了白,苏霓却笑了,“但今天上午,某地强拆的视频出现在七个平台,Ip来自教师、快递员、环卫工——”她举起手机,视频里挖掘机的轰鸣混合着人群的呐喊,“他们删得完一个,删不完所有。”
散会后,仓库里的人陆续离开,苏霓摸出随身的皮质日记本。
钢笔尖抵在纸页上停顿了片刻,终于落下:“我们不再需要一个英雄,只需要一群不肯闭眼的人。”
许文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重新打开监测平台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正打算关掉电脑,突然发现“地方论坛监测”板块的红点像星星燎原——几十个论坛同时跳出新帖,标题格式惊人地一致,开头都是:“1998年3月12日,xx厂职工大会……”
她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攥紧鼠标。
楼下传来早餐铺的蒸笼声,混合着送报员的吆喝:“看今天的晚报!阳光档案工程试点扩大……”但许文澜顾不上这些,她点击其中一个帖子,发帖Ip显示为“未知”——和三个月前那些志愿者的注册地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