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第一个信号,来自广电总局官网上一则不起眼的试点通知。
文件措辞严谨,却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激起千层浪。
各大省级媒体闻风而动,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争相组建所谓的“外协专班”,试图在这场自上而下的改革浪潮中抢占先机。
省电视台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副台长钱文彬将手中的保温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通知!”他扫视着一圈噤若寒蝉的中层干部,眼神阴鸷,“立刻向省局申请,抢注‘创新制作中心’的名头!我们要把所有申报渠道都捏在自己手里,形成唯一出口。任何社会制作公司想参与这次试点,都必须挂靠在我们中心名下,接受我们的‘指导’和‘管理’!”
他的算盘打得极响,这是赤裸裸的垄断。
一旦成功,所有本地的优秀创意和团队都将成为他钱文彬的囊中之物,功劳归他,利润他占大头。
然而,他算漏了一个人。
苏霓甚至没有踏进电视台的大门。
在她的“声浪传媒”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烟味,而是咖啡和打印机墨水的混合香气。
她平静地对赵小芸和陆承安说:“我们不挂靠,我们独立申报。”
赵小芸有些担忧:“可是苏姐,文件里说鼓励台企合作……”
“鼓励,不是强制。”苏霓的目光锐利如刀,“他们想把我们变成附庸,我们偏要以独立主体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到牌桌上。”
三天后,一份封装精美的申报材料被递交到了省局的受理窗口。
申请主体赫然写着:声浪传媒有限公司。
附件清单更是让见惯了官样文章的办事员都为之一振:一份价值三百万元的节目预购订单合同,证明了其市场价值;一封由市妇联牵头、数十家妇女团体联署的推荐信,证明了其社会影响力;一本厚厚的签名册,上面是超过一万名《街巷烟-火》观众的亲笔签名,密密麻麻,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滚烫的民意。
在材料的最后一页,陆承安以法律顾问的身份,特别手写标注了一行字:“申请人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及独立知识产权运营能力,符合本次试点方案关于‘激发社会创作活力’的根本原则。”字字千钧,滴水不漏。
距离申报截止时间还有最后三小时,苏霓的手机响了,是台里一位还算有交情的制片人,声音压得极低:“苏霓,快想办法!钱文彬在台长那里告了状,说你们的节目导向有问题,台里刚刚决定,不给你们出具推荐函!理由是……‘社会企业不具备政治可靠性’。”
这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没有主管单位的推荐函,申报材料在程序上就存在重大瑕疵。
赵小芸的脸瞬间白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无耻!”
苏霓却异常平静,她挂断电话,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稳的韵律。
几秒后,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女声。
“陶主任,您好,我是苏霓。”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曾经在我们的节目访谈里说过,您会永远支持为女性发声的平台,为她们的创业之路披荆斩棘。现在,轮到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次日上午,一辆挂着市委机关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了省广电局门口。
市妇联的办公室主任亲自将一份红头文件递交到评审组负责人手中。
文件标题醒目:《关于推荐“声浪传媒有限公司”作为我市“妇女创新创业典范”参评国家广电总局制播分离改革试点的函》。
文件末尾,还有一行手写的附言,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她们讲的,正是成千上万普通女性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钱文彬的阴谋,在更高级别的阳谋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小芸在反复核对申报系统时,发现了一个隐藏在二级菜单深处的门槛:申报主体需提供近三年内至少两项省级以上大型活动的策划执行案例。
“完了!”赵小芸的心沉到了谷底,“我们虽然有爆款节目,但出品方和播出平台写的都是省电视台的名字,我们只是‘承制’,这根本不算我们的独立案例!”
这是官僚体系最擅长的游戏,用规则的细枝末节将你绊倒。
就在苏霓和陆承安眉头紧锁之际,郑老师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位退休的老教授声音依旧洪亮:“丫头,别慌!我马上组织学生去学校档案室,把当年你们办校园歌手大赛时的所有投票卡原件、海报、现场照片都翻出来!连同你们《街巷烟-火》所有未经电视台剪辑的原始素材带,我亲自给你们打包,用最快的速度寄往评审组!这些是历史的证据,谁也抹不掉!”
与此同时,陆承安的电脑上,一份《关于请求对“xx试点项目”申报资格进行行政复议的预通知函》已经起草完毕,并同步发送至评审委员会的监督邮箱。
函件措辞严谨而锋利:“……如我方因非技术性、非实质性的历史归属原因被排除在合格主体之外,我们将保留一切法律权利,向上级主管部门及监察机关提起行政申诉与复议。”
一手是滚烫的人心与历史,一手是冰冷的法律与规则。
声浪传媒,两手都硬!
评审会当天,气氛庄严肃穆。
专家组一位资深评委扶了扶老花镜,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主旋律节目的导向性至关重要,由一家民营公司来主导,如何保证其政治站位和宏观把握?”
问题一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霓身上。
钱文彬坐在旁听席,嘴角已经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苏霓没有长篇大论地辩解。
她走到台前,微微鞠躬,然后说:“请允许我给大家播放一段九十秒的视频。”
灯光暗下,大屏幕亮起。
画面里,是菜市场的摊主,满是皱纹的手指点着算盘,用浓重的方言讨论着物价改革;是纺织厂的女工,在轰鸣的机器旁,兴奋地聊着刚刚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制;是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教室门口,用清澈又忐忑的眼神诉说着对恢复高考的梦想……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段段质朴的讲述,背景音里,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不同方言,汇聚成同一句话:
“我想试试。”
视频结束,全场静默。
苏霓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晰而坚定:“各位老师,政策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冰冷文字,而是活在千千万万人心里的一点希望。我们的作用,不是当一个上传下达的传声筒,而是做一个能让无数人心声汇聚、共振、放大的共鸣箱。”
全场依旧寂静。
五秒钟后,掌声响起,从零星几下,到稀稀拉拉,再到山呼海啸,雷鸣般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结果公示前夜,苏霓接到了黄志远的秘密来电。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名单定了,恭喜你。你是这次试点名单里,全国唯一一个非体制内的入选单位。”
没等苏霓开口,他又补充道:“但是,别高兴得太早。评审会上,有人提议,为了‘稳妥起见’,要给你们单位派驻一名‘联合监制’。说白了,就是想架空你,摘桃子。”
“是吗?”苏霓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监制。”
她立刻召集核心团队,连夜调整组织架构。
一张全新的架构图在白板上迅速成型:任命赵小芸为现场总控,全权负责节目制作流程;任命陆承安为法律与风控总顾问,负责所有合同与合规事务。
天亮时分,声浪传媒的官方社交账号对外发布了一份《创作主权声明》,声明措辞强硬,毫不退让:“基于本次国家试点项目的创新精神与权责对等原则,声浪传媒郑重声明:本项目一切内容方向、人员调度、财务支出及最终成果归属,均由本公司全权负责。我们欢迎监督,但拒绝干涉。”
这无异于一篇战斗檄文。
揭牌仪式被苏霓简化成了一场面向全网的直播发布会。
没有领导,没有剪彩,没有冗长的发言。
她就站在新办公室空旷的白墙前,背后只有一行用投影打出的入选公告。
她举起手机,对着直播镜头,平静地说:“就在刚才,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她顿了顿,念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以为你赢了?编制和级别,可都还握在别人手里。’”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苏霓却笑了,那笑容自信而从容,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
“说得没错。”她直视镜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亿万观众的眼睛,“但今天,我想告诉发这条短信的人,也告诉所有人——编制或许还在少数人手里,可国家的大门,已经为我们,为每一个有梦想的普通人,打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行政服务中心的方向,一辆绿色的邮政特快专递车正飞驰而来。
车头前插着一面鲜艳的红色小旗,上面“特快专递”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车停在了楼下,快递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大声喊着:“声浪传媒,苏霓女士!您的重大题材备案回执,请签收!”
陆承安快步下楼,签收,拆封。
那份回执文件的右上角,一个鲜红的印章下,打印着一行醒目的编号:
001。
苏霓在直播中举起了那份文件,将那个“001”的编号对准了镜头。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它是一个开端,一个标杆,一个即将被载入行业历史的坐标。
故事,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那个“001”号所散发出的光芒,很快就将引来无数探寻的目光,和那扇刚刚被推开的门前,络绎不绝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