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州城的灯火在凌晨三点仍未完全熄灭。
苏霓坐在书房,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窗外风轻,室内无声,只有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清晰可闻。
她刚看完全国人大审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修订草案的简报,新增条款赫然在列:“行政机关应对公众陈述提供结构化引导服务,提升信息采集效率。”
许文澜的消息紧随其后弹出:“他们终于不再回避名字——虽然没提,但全篇都是她的方法。”
苏霓看着这行字,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湖面被风吹皱的一瞬波纹,转瞬即平。
她合上电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远处天际已泛起微白,晨光尚未破云而出,城市却已在悄然运转。
“当规则成了空气,谁还会问是谁打开了窗?”她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从容。
这句话没有发给任何人,只是说给了这个黎明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京,司法解释论证会现场气氛正凝重。
陆承安一身深灰西装,站姿笔直,神情沉静。
面对一位资深法学家“民间总结的方法能否支撑法律实践”的质疑,他没有反驳,只轻轻按下遥控器。
音响里传出三段原始录音——
一个农民工在信访窗口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干了活不给钱”,情绪激动到几乎破音;
一位消费者举着发票在市场监管局门口喊冤,逻辑混乱,重点模糊;
一名环保志愿者对着录像设备描述河流污染,夹杂大量主观情绪与不确定猜测。
全场沉默。
接着,第二组音频响起。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经“五步陈述法”重构后——事件背景、时间地点、涉及主体、具体诉求、证据指向——条理清晰,事实闭环完整,无需整理即可直接进入处理流程。
随后大屏幕上跳出一组数据:采用结构化表达的案例,从受理到立案平均提速11.3天;行政复议驳回率下降42%。
“这不是技巧。”陆承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会议室,“这是降低整个社会沟通成本的基础建设。就像修路,不是为了某一辆车,而是为了让所有车都能跑起来。”
会场陷入短暂寂静。
片刻后,有人低声鼓掌,随即掌声渐起,连最初质疑的专家也微微颔首。
散会后,最高法信息中心工作人员主动递来合作意向书,希望将该模型嵌入智慧法院系统,作为群众诉前辅导模块试点推广。
消息传回江州时,已是傍晚。
许文澜第一时间截下教育部新编教材样稿,翻到《初中语文综合实践》中那节名为《如何清晰表达你的主张》的课程。
案例全部来自“蜂巢镜像”平台真实用户录音改编,教学流程严丝合缝复现“五步陈述法”,甚至连引导话术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通篇未提苏霓之名。
她拨通出版社电话,对方回应滴水不漏:“这是专家组自主设计,符合课标要求。”
许文澜挂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将教材扫描件上传至“透明履职轨迹”频道,配标题:《他们学会了假装不知道她是谁》。
不到两小时,帖子刷屏。
家长群炸开了锅。
“原来孩子学的是苏老师的课!”“怪不得我家娃现在吵架都有逻辑了!”“建议全国统一命名‘苏霓表达法’!”
舆论如潮,无声却汹涌。
赵小芸在办公室看到热搜,忍不住笑出声。
她打开后台,发现“蜂巢镜像”的青少年用户占比在过去三个月飙升了67%。
很多留言写着:“第一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人听。”
她正准备归档一批旧数据,忽然注意到林晚最近的操作记录有些异常。
除了日常维护和分类标注外,她在“记忆库”深处悄悄新建了一个文件夹。
命名极为简洁:儿童记录。
路径隐蔽,权限加密,若非权限追溯功能触发警报,几乎无人察觉。
赵小芸皱眉,点开日志,发现这个文件夹的创建时间是昨夜23:47,上传动作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来源Ip经过三次跳转,最终指向市图书馆公共终端。
她盯着屏幕,心头莫名浮起一丝异样。
林晚向来低调,做事严谨得近乎刻板,从不越界半步。
可这次……为何要隐藏?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默默记下了编号序列。
窗外,夕阳西沉,余晖洒在服务器阵列的指示灯上,一闪,又一闪。
仿佛有什么,正在无声孕育。
赵小芸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瞬,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串加密路径上。
儿童记录——这个名字太安静了,静得不像林晚的风格。
她向来做事如刀切水,不留痕迹,可这一次,却像是故意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等着有人看见。
她调出文件夹元数据,心跳微微加快。
上传内容并非孤例,而是系统性收录:从北方小城小学门口监控死角的安全隐患举报,到西南山区孩子用录音笔录下的饮用水浑浊问题;有城市少年提议社区增设滑板区,也有留守儿童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念出“我想让爸爸回来陪我过生日”。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站在校门口,手持自制标语牌:“我叫周晓萌,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地点在育才小学东门,我要反映校车超载问题。”
他们全用了“五步陈述法”。
赵小芸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一直以为这套方法只是成人的工具,是信访大厅里的救命绳索,是法庭前的理性盾牌。
可原来,它早已悄悄长进了孩子的嘴里,成了他们第一次向世界发声的方式。
她没再犹豫,选了十段最具代表性的视频,剪成一支三分四十六秒的短片。
没有配乐,没有解说,只有孩子们清晰、坚定、带着稚气却毫不怯场的声音层层叠起。
结尾定格在一群孩子齐声朗读:“我是xxx,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地点在学校门口……”画面渐暗,字幕浮现:《下一代开口了》。
发布按钮按下的那一刻,服务器流量瞬间飙升。
三小时后,“我们要培养会说话的一代”冲上热搜榜首。
微博、论坛、家长群疯转短片,无数人留言:“这才是教育该有的样子。”“原来小孩不是不会说,是我们从来不教。”更有基层教师自发组织课堂讨论:“今天我们学‘五步法’!”
中央考察组抵达江州的第七天,评估报告悄然成型。
其中一段结论被反复推敲后保留下来:“苏霓同志虽无传统履历,但其开创的工作范式已深度融入国家治理体系,在提升公众参与效能、降低行政沟通成本方面形成广泛而持久的社会效益。”
与此同时,一份未公开的媒体内部会议纪要流出。
标题刺目:《警惕个人崇拜式改革》。
有人主张“去符号化”,认为应淡化个体影响力,防止“方法论依附人格光环”。
消息传到许文澜耳中时,她正站在数据中心的玻璃幕墙前,看着外面暴雨倾盆。
她笑了,转身下令:“上线‘万人共编百科’——所有人,都可以写‘公众陈述规范’是怎么来的。”
七十二小时内,2.3万条有效条目涌入“蜂巢镜像”。
有人上传1987年乡村广播站泛黄的笔记复印件,上面写着:“说话要有头有尾,先说在哪、什么时候,再说谁、干什么、要什么。”字迹清秀有力,正是年轻时的苏霓。
当自动生成的词条树状图铺满主屏,苏霓走进控制室。
她望着那棵由千万人记忆编织而成的知识根系,轻轻按下录音键。
“时间:2025年5月8日,地点:研究中心,记录人:苏霓。”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如深海。
“第一句:他们想抹去名字,可方法早已长进千万人的舌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