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方圆敏锐地察觉到团长此刻心情极佳,又想起林白那手漂亮的板书和创意十足的板报,连忙抓住机会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补充道:
“报告团长!林白同志不仅动手能力强,思想宣传工作也积极参与!新兵连入口那块六米长的黑板报,就是他独立设计、绘制完成的!”
“哦?”戴立刚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从林白身上移开,带着新的惊奇看向指导员,随即又笑呵呵地转向林白,眼中赞赏更甚,“呵,小家伙,会的还真不少啊?弄武器能打马蜂窝,拿画笔还能画板报?是个文武兼备的全才的好苗子!”
林白被团长的连续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清冷沉稳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腼腆的笑容,他挺直胸膛,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几分少年的赧然:“谢谢团长夸奖!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首长期望!”
“哈哈,说得好!年轻人就该有这股子劲头!”戴立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挥了挥手,“行了,先去把你那个‘秘密武器’妥善收好。这东西有杀伤力,可不能随便摆在外面,明白吗?”
“是!团长!”林白再次立正,向在场的各位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目光在掠过班长张维时,刻意停留了一瞬。
张维心领神会,没有言语,只是微不可察地快速点了一下头,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放心去”的意味。
得到班长的许可,林白才利落地放下手臂,转身,扛着那个装着焦黑蜂巢的麻袋,大步流星却步伐沉稳地朝着后勤部的方向走去。
阳光落在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份不属于新兵的从容气度,让在场的干部们心中再次泛起涟漪。
戴立刚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那个远去的年轻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周遭原本轻松的气氛,因为他神色的变化而悄然凝固。
沉默片刻,戴立刚突然低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含着岁月的沧桑与无法言说的敬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唉……果然是将门虎子,血脉相连的东西,藏不住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着某种沉重的过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林老爷子……那是个真正的硬骨头。他那……当年打得太惨烈了……现在林家他那一族,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
戴立刚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和林家前赴后继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抑着浓烈的情感:“最终还是……送到咱们这儿来了。”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刚才围绕在林白发明和夸奖上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连长郭玉杰、指导员方圆、司务长、所有在场的班长,全都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团长话里沉甸甸的分量!
林白那远超常人的沉稳、胆识、动手能力,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气质……原来并非偶然!
林家……那可是在军史册上以满门忠烈书写过辉煌篇章的家族!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投向林白消失的方向,一股肃然起敬的沉重感弥漫开来,没有人敢轻易接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郭玉杰事先就知情,所以他是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立刻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自然地掏出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支,稳稳地递到团长嘴边,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着了防风火机。
戴立刚就着郭玉杰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似乎稍稍平复了他翻涌的心绪。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钉在郭玉杰的脸上,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嘱托:“小郭……”
“到!”郭玉杰立刻挺直身体,声音紧绷。
戴立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郭玉杰的心坎上:“这个人,交给你了!给我——狠狠地打磨!用最高的标准!”
他的眼神带着穿透力,“我不指望他一定能成为什么兵王……但是,必须让他明白!必须让他刻进骨头里、融进血液里——
为什么林家四代人,前前后后能有十八个穿上这身军装!为什么他们能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为什么……他们可以为国家为人民牺牲那么多!”
“是!团长!”郭玉杰的回答斩钉截铁,他猛地一个立正,敬礼的动作带着千钧之力,仿佛在承接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时空的使命。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心中已下定决心: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完成团长的嘱托!这是对一个军人世家最后的血脉、对那段浸透鲜血的历史,必须负起的责任!
多年之后,当郭玉杰回首军旅生涯,他依然会无比清晰地记起这一刻阳光下沉重的嘱托,并怀着最深切的感激。
感激戴立刚团长当年将那根承载着光荣与伤痕的独苗,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份信任,塑造了他,也成就了未来一段新的传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戴立刚看着郭玉杰眼中的火焰,这才像是稍稍卸下了一点重担。
他掐灭了才吸了几口的香烟,随手将烟蒂碾进脚下的泥土里,似是要将刚才的沉重也一并碾碎。
他脸上的凝重迅速褪去,重新挂上爽朗的笑容,大手一挥,仿佛驱散了空气中无形的滞涩:
“好了!走!都别愣着了!”他声音洪亮,兴致勃勃,“让咱们去看看那小天才弄的板报!我倒要瞧瞧,这小子拿画笔的本事,是不是跟他搞发明一样厉害!司务长,头前带路!”
“哎哎!团长您这边请!”司务长如梦初醒,赶紧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小跑着在前面引路。
连长郭玉杰、指导员方圆以及一众班长们立刻收敛心神,紧随其后。
一行人的脚步声重新响起,朝着新兵连入口那块六米长的巨大黑板方向,浩浩荡荡地走去。
阳光依旧炽烈,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关于传承与责任的重量。
刚拐过楼角,视线豁然开朗,一片浓墨重彩、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景象猛地撞入眼帘!
正是那块矗立在连部门前空地上的巨大黑板报!
首先攫住所有人目光的,是正中央那两行遒劲有力、几乎要破板而出的鲜红大字:“征途万里风正劲,转首关河气象新!”
字体雄浑饱满,笔锋如刀劈斧凿,每一撇每一捺都透着一股昂扬不屈的锐气,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似是真有金戈铁马之气在其中奔腾!
支撑这磅礴标题的,是一根占据了板报近三分之二高度的雄伟华表!
林白用粉笔巧妙叠加了深浅不同的金色、赭石色和白色,将那象征国家威严与民族精神的图腾勾勒得栩栩如生!
石柱的纹理清晰可见,祥云浮雕仿佛在缓缓流动,尤其是那缠绕在华表柱身的红绸!
天知道他是怎么用粉笔画出丝绸那种轻盈飘逸的质感的。
红绸飘拂的弧度极其自然流畅,仿佛真有微风拂过,卷起绸缎的一角,清晰灵动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那虚幻的柔软。
华表基座之下,是绚烂到令人屏息的花海!
大朵大朵象征着富贵的牡丹雍容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饱满欲滴,粉的娇艳、红的浓烈。
令人惊奇的是,周围还簇拥着许多连戴立刚这些见多识广的老兵也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卉。
有的花形奇特如火焰升腾,有的花瓣纤细如丝缕垂落,色彩斑斓,交相辉映,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将整个春天都浓缩在了这块黑板上。
板报的左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面占据半壁江山的、正迎着劲风猎猎招展的五星红旗!
旗面舒展,褶皱自然,那抹鲜艳的红色像是在燃烧!
旗下,是三位顶天立地的军人!
他们紧握钢枪,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直视前方,透着一股舍我其谁、保家卫国的凛然正气!
戴立刚瞳孔微缩,心头剧震!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连长郭玉杰和指导员方圆,又猛地转回目光死死盯住画中持枪军人的脸庞轮廓。
“嘶……”他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
画中居中那位军人眉宇间的果决刚毅,与郭玉杰如出一辙;
左侧那位眼神里的沉稳智慧,与指导员方圆的特质高度契合;
而右侧那位年轻军人倔强而专注的神情……赫然与张维有几分神似!
“嘿!这小子!还真敢…………”戴立刚笑着感慨着对指导员方圆说:“你敢让他画板报,人家就敢把你们也画到黑板上去。”
“我看看?”连长郭玉杰近前仔细看了看,呲着大牙笑了笑:“这小子把我画的挺帅啊!”
方圆笑呵呵的挠挠头:“团长,我刚看到的时候还觉得不好意思来着。”
张维这是第一次看到林白的这张黑板报,心里震撼的同时看到那个在红旗下端枪站岗的“自己”,内心妥帖不已。
这个林白,他总在不经意间,在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扎一下。
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去抗拒他。
“这充分说明你们新兵连对新兵训练、管理和思想教育工作是到位的!”戴立刚笑了笑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两步,几乎是贴到了黑板报前。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小心翼翼地、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触碰了一下华表柱身上的金色粉笔痕迹。
细腻的粉灰沾了一点在指尖。
“这……这还真是用粉笔画出来的?”戴立刚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反复端详着自己的指尖,又抬头看看那宏伟的画面,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亲眼见证了林白从构思到落笔全部过程的指导员方圆,此刻眼中也满是惊叹与自豪。
他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是的,团长!千真万确!就只是用了粉笔!完全是林白一个人,利用这三天的休息时间,一点点画出来的!没有借助任何其他工具,纯手工绘制!”
“我已经拍下来去参加师部举办的板报大赛了,宣传部据说很有希望拿到一等奖。”
他回想起林白蹲在地上,手指沾满各色粉笔灰,时而凝神构思,时而挥洒涂抹的模样,那份专注和创造力,至今想来仍令人震撼。
“人才啊!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戴立刚放下手,由衷地感慨,声音洪亮地在安静的连队小院里回荡。
他眼神复杂,带着浓浓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啧!真该抽空去拜访拜访林老爷子,好好讨教讨教!他家这崽子到底是怎么培养、怎么教育的?
别人家孩子当兵是来摔打磨砺,他倒好,把这新兵带出了艺术家的风采!这本事,搁哪儿都埋没不了!”
感慨完,戴立刚又凑近了些,像是鉴赏一幅名画般,开始细细品读板报的具体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