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孙二满!”
班长张维的声音像颗炸雷,猛地劈开了这片粘稠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砸在新兵们紧绷的神经上。
“到!”
孙二满一个激灵,几乎是从马扎上弹起来。他感觉小腿肚子有些发软,呼吸也变得粗重。
在全班战友十双眼睛无声的聚焦下,他哆哆嗦嗦地挪到讲台前。
那短短的几步路,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跋涉过泥泞的沼泽。
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痒痒的,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刚一站定,还没张口,一股滚烫的热血就直冲头顶,脸瞬间涨成了熟透的番茄,连耳根都红得发亮。
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仿佛那里写着提词卡。
“额……就是……那个……,”他喉咙发紧,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微弱又含混,“这……好!呃主持人欧阳夏丹……讲得好!”
“噗嗤——”
短暂的死寂后,台下不知是谁没憋住,紧接着,压抑的嗤笑声像开了闸的洪水,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新兵们紧绷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有人低头捂嘴,肩膀耸动。
张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猛地一斜,冰冷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笑声的来源区域。
学习室里的空气骤然冻结。
“呵,”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音量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看看谁笑呢!这么能怎么不主动上来演示演示?在底下和个苍蝇臭虫一样蛐蛐咕咕,光荣吗?嗯?!”
笑声戛然而止,被扫视到的新兵立刻挺直脊背,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张维这才转过头,重新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面的孙二满。
他刻意压低了点声音,但语气里的愠怒依旧清晰可辨:“孙二满,新闻点评!我让你上来是‘是是是,好好好’来的?让你看主持人来的?啊?!”
他猛地敲了敲桌面,发出“咚咚”闷响,“你点评的水平好坏,那是能力问题,可以练!但既然上台来了,就得像个兵样!挺起腰杆子!把你的想法、哪怕再简单,也得给我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地亮给战友们看!明白吗?这是锻炼你的胆量,也是在提高你的表达能力!”
孙二满被这连续的敲击声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原地立正,双腿并拢,腰板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绷紧的弦。
但那眼神依旧慌乱地飘忽着,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又瞥向窗外的路灯,嘴唇嗫嚅着,显然正在肚子里疯狂搜刮着为数不多的“点评词汇”。
“报告班长!”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带着颤音,“社会在进步,人类在发展……这个新闻……呃……呃……” 后面的词句像是被卡死在喉咙里,只剩下一连串无助的“呃”声,徒劳地填补着巨大的空白。
张维看着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额角滚落的汗珠,知道他确实尽力了。
但这份笨拙的“尽力”,非但不能浇灭他心头的火气,反而像浇了桶油。
一股强烈的焦躁和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往上涌。
“嘭!”
一声巨响!
张维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拍在厚重的学习室桌面上!
整个房间仿佛都跟着震了一下。桌上的水杯猛地一跳,水花四溅。
几个新兵吓得肩膀一耸。
“我刚才上楼进门前怎么跟你们说的?!” 张维彻底爆发了。
他“唰”地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如同淬火的钢钎,在虚空中猛烈地指点着台下每一个新兵的脑门,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了残影。
唾沫星子随着他愤怒的咆哮飞溅出来。
“我说没说?!第一次公开讲评,我不求你讲出花来!但给我把词捋顺了!把舌头撸直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现在呢?!现在是在咱们自己班里啊!拢共就咱们这十几号人!这巴掌大的地方你就放不开了?!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那以后呢?!
连队俱乐部几百号人坐那儿看着呢!哪天指导员点名叫你上去点评,你是不是要拿根面条,给整个连队表演一个当场嘎过去?!嗯?!”
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惶恐不安、或羞愧低头的年轻脸庞,怒火更炽:
“看看你们!一个个熊的熊,怂的怂!再看看你们刚才上去讲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阿巴阿巴的,前言不搭后语,比哑巴强不了多少!我张维站在这儿,听着看着,我都替你们臊得慌!脸上发烧!”
“平时在宿舍里,厕所里,熄灯后被窝里,一个个不都挺能摆活的吗?小嘴叭叭的,议论这个点评那个,一套一套的!怎么一到正事,需要你们站上台子亮亮堂堂说人话的时候,就全他妈哑火了?!舌头让狗叼走了?!”
班长这劈头盖脸、狂风暴雨般的一顿输出,足足持续了两三分钟。
飞沫在灯光下闪着微光,那只在空中挥舞指点的手臂快得只剩下模糊的轨迹。
最后,他猛地停下,食指如同定海神针般指向全班,眼神凌厉:
“现在!自觉点!觉得自己还是讲不利索的,心里没底的,别等我点名!都给我自觉滚到后面去!蹲着听!”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补充命令:“按照条令!规范标准!蹲姿准备!”
“是!”
短暂的死寂后,哗啦啦几声,四五个新兵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地站起身,低着头,鱼贯走到教室后面空地处,
脚跟并拢,脚尖分开,腰背挺直,双手置于膝上,以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持久蹲姿蜷缩下来,瞬间矮了一截,排成了一排沉默的“蘑菇”。
他们紧抿着嘴唇,眼神盯着地面,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
张维看着瞬间空旷了不少的前排座位,目光落在依然腰杆笔挺、端端正正坐在马扎上的张广智和林白等人身上。
他们脸上虽然也有紧张,但眼神里透着股认真和不服输的劲儿。
这股劲儿,像一丝清凉的风,稍微吹散了他心头的燥热和怒气,那暴起的青筋也消退了些许。
“张广智!”
“到!” 张广智应声而起,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几步跨到讲台前,身姿挺拔如松。
“班长好!各位战友好!我是张广智,现在我将进行新闻点评!”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吐字饱满,目光平稳地扫过班长和战友。
没有华丽的辞藻,但条理分明:
“在今日新闻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关于‘经济强国,发展低空经济’的报道。这让我们见证了国家综合实力和科技水平的飞跃进步。
我认为,随着政策环境的持续优化和技术水平的不断提升,低空经济不仅将为我国经济增长注入新的强劲动力,未来也必将深刻改变我们军人的作战思维和对抗方式。
这对我们提出了更高的军事素养和创新能力要求。我的点评完毕,谢谢大家!”
张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
他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了几笔,然后放下笔,带头用力地鼓起掌来。
“好!说得很好!” 张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能从经济发展、科技进步联想到军营实际,联想到我们军人未来的使命,你这个思路很好,很有格局!继续保持!”
张广智脸上掠过一丝欣喜,随即正色,干净利落地敬了个军礼:“是!” 然后步伐稳健地回到座位。
旁边的林白嘴角微扬,冲他递过去一个无声的笑意,眼神里写着“哎呦,不错哦”。
张广智绷着的脸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但下一秒瞥见班长似乎又在看他,赶紧把笑容憋回去,重新挺直坐好。
“下一个!”
张维的目光落在林白身上,声音比之前平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分量。
“林白!”
“是!”
林白应声起立。
同样的作训服,褪色的迷彩,穿在他身上却仿佛被精心熨烫过,服帖又利落。
腰线清晰,双腿修长笔直,行走间带着一股年轻军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当他精精神神地站在讲台正中,身姿挺拔如标枪,目光明亮坚定时,整个人如同一幅活生生的军营励志宣传画,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班长好!同志们好!我是林白,很荣幸能站在这里进行新闻点评。”
他的开场白自然流畅,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今日新闻令我印象最深刻之处,是国家掷地有声的宣言:龙国已做好全面应对准备!对于美方发起的贸易战,我们不愿打,但也不怕打。必要时,不得不打!”
说到关键处,林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铿锵的力量,眼神也锐利起来。
“面对美方的软硬兼施,我们的态度非常明确:谈,我们就敞开大门,开诚布公地谈!若要打,那便奉陪到底!”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那眼神里有坚定,有炽热,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担当:
“我们中华民族,历经五千年沧桑,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没有见过?!在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壮阔征程上,必然会有艰难险阻,甚至惊涛骇浪!”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如同金石撞击:
“作为一名新兵,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我在此立誓:誓死与祖国共进退!坚定信心,迎难而上!我们要做的,就是快速全面提升自己,才能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沉稳:
“我的点评完毕!欢迎班长和各位战友批评指正!谢谢大家!”
“说得好!”张维的声音未落,学习室里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林白的优秀是肉眼可见的,他从容淡定,声音沉稳透亮又带着极强的感染力。
就连后面蹲着几位蘑菇战友,也备受鼓舞。
张维摆手示意他回到座位。
林白干净利落地抬手,敬了一个极其标准又有精气神的军礼,动作潇洒帅气,步伐沉稳地走下讲台。
张维看着他走回座位的背影,自己站在讲台上做最后的总结陈述。
直到让所有新兵全部意识到晚间新闻点评的重要性时,张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合上了本子,靠在桌沿,目光在张广智和林白之间逡巡。
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自得的笑意,悄然爬上了张维的嘴角。
‘赵俊这老小子,这次还真没说错。这样的宝贝疙瘩,能同时分到我手里两个……嘿,老子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怒火。
这届优秀新兵班长,
拿来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