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新兵,十一个顶着崭新出炉、深浅不一、坑洼有致的“战损头”的大脑袋。
当张维放下推子,示意张广智也完事儿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直保持着抬臂、悬肘、还得尽力精准别蒯了脑皮,下推子的姿势,连续作业一个多小时,饶是以他的体格和耐力,右臂三角肌、肱二头肌和肩胛周围的肌肉也传来阵阵酸胀和僵硬感。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的林白动了。
他几步走到张维身边,没说话,直接上手。
右手拇指和食指精准地捏住了张维右臂上那团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隆起的肱二头肌。
张维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道已经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入肌肉。
林白的手法很特别,不是胡乱揉捏,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控制精准的点按和揉散结节的力道。
一下,两下,三下……
那原本顽固的酸胀感,竟在这几下看似随意的揉捏下,如同冰雪遇阳般快速消融了大半!
“呦……”张维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一声,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不少。
最后一个剃完头的张广智,正对着小镜子龇牙咧嘴地欣赏自己的新发型,一抬眼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立刻明白了——班长剪了十一个头,胳膊肯定累坏了!
“小白,让我来!”张广智放下镜子,大步走过去,语气带着体校生特有的爽快和自信,“我们体校专门练过放松肌肉的手法,有一套拉筋松解的法子,我给班长试试,保管比你这几下更到位!”
林白闻言,停下了手,抬眼看向张广智,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带着认同和鼓励的笑容:“好,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辛苦广智了。”
这个笑容干净又帅气,一下子晃得张广智有点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自己同样坑洼的脑袋,憨憨一笑:“嗐,这有啥辛苦的!班长给我们剪了十一个头才真叫辛苦!” 他平时大大咧咧,此刻却显得格外真诚。
说完,张广智自觉地转到张维身后。
他体型壮硕,两只手掌宽厚有力,带着年轻小伙子特有的热乎劲儿。
“班长,您放松!”
话音未落,他已经上手了。
张广智的手法果然和林白不同。
他手掌力道更大,更偏重于揉捏深层的肌肉群和松解肩关节周围的筋膜。
他五指张开,掌根在张维僵硬的斜方肌上用力按揉开结节,接着用虎口卡住肩胛骨缝附近的筋膜,顺着肌肉走向用力推刮,发出轻微的“咯啦”声。
最后,他还抓住张维的手臂,帮他做了几个放松肩关节的拉伸动作。
整个过程虽然力道不小,但目标明确,确实是专业放松的路子。
张维只觉得肩膀和手臂的僵硬感快速消退,暖洋洋的舒适感蔓延开来,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感慨道:“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就在这时——
“哐当!”五班宿舍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六班班长赵俊一脸焦急地探进头来,张口就吼:“张维!开会了!磨蹭什么呢?就等你了!你……”
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赵俊那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又“温馨”的画面:
他们营里出了名的“冷面铁汉”张维,一脸难得一见的放松和惬意,嘴角甚至带着点享受的弧度。
而在他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新兵,正满脸认真、手法专业地给他揉肩按臂!
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帅气的新兵,正安静地看着,眼神平和。
周围的新兵们脸上带着笑意,气氛和谐得不像军营宿舍,倒像什么养生会所VIp包间?!
这……这什么情况?!
张维这家伙……在享受新兵的按摩服务???
他们六班那边还在新兵哭爹喊娘呢!
五班这边不但理完了,气氛这么好,新兵还给班长按摩上了?!
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反差,让赵俊的大脑瞬间宕机,嘴巴保持着张开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彻底石化了!
我哩个豆啊!
他张维带兵,这么牛的嘛?!
事情很快就传到指导员方圆的耳朵里,听到通讯员憋着笑、绘声绘色地描述“五班理发全程没人哭,新兵还给张班长按摩上了”时,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他转念一想,通讯员不敢瞎编,赵俊那小子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主。
他挥挥手让通讯员出去,自己踱到窗边,看着各班陆陆续续顶着各式新鲜出炉、惨不忍睹“战损头”的新兵,特别是那几个刚从六班、四班出来,眼睛还红得像兔子似的可怜蛋,再想想通讯员口中五班那“军民鱼水情”的和睦画面……一根烟的功夫,连长心里就有了计较。
有意思!
这张维,平时闷声不响的,带兵竟然带出花儿来了?
晚上照例召开的新兵连十个班的班务会,气氛一开始有些沉闷。
连长郭玉杰先是严肃发布了接下来一个星期的训练情况,内务、队列,以及汇报有没有个别新兵思想波动等等。
几个班长,尤其是刚刚经历过“理发镇压战”的六班班长赵俊、四班班长王大力,听得脸色发苦,这新兵不好带啊!
就在大家以为会议要进入枯燥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环节时,指导员方圆话锋陡然一转,脸上严肃的表情像春雪般化开,甚至还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过啊,今天我也听到了不少‘新鲜事’。有些事儿,办得漂亮,有新意,值得我们大家伙儿学习借鉴!”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班长们。
大部分班长都是一头雾水,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
方圆的目光最终稳稳落在了张维身上,声音洪亮而带着赞许:“比如,咱们五班班长张维同志!”
刷!
所有班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维身上,充满了惊讶、探寻和一丝丝“凭什么是他”的不解。
张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同志们呐,”方圆身子微微前倾,“你们都带过新兵,都知道新兵第一次剃头是个什么场面!哭爹喊娘,鬼哭狼嚎,那都是常规操作!有的班,现在剃个头跟上刑场似的,班长累得够呛,新兵怨声载道,是不是?”
这话简直戳到了赵俊、王大力等人的肺管子上,两人脸上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里叫苦:可不是嘛!说得太对了!
“但是!”方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烈的对比感,“看看我们张维班长的五班!
同样的推子,同样的‘战损头’,人家是怎么搞的?
听说整个过程,没有一个新兵掉眼泪!不仅没抱怨,反而还排着队感谢张班长‘手下留情’!
最后,新兵觉得班长辛苦了,还主动上前给班长按摩放松?!”
指导员说到“按摩放松”这四个字时,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和难以置信,引得其他班长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和窃窃私语,看向张维的眼神充满了“你小子行啊”、“还有这种事?”的惊奇。
方圆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严肃而语重心长:“同志们,这说明了什么?不是张维那把推子特别温柔!也不是他张维长了张比你们更和蔼可亲的脸!”
底下又是一阵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