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放下敬礼的手,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对新兵班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掌握:
“报告连长,还真有个‘宝贝’!” 张维话语里带着点发现人才的兴奋,“有个叫张广智的新兵,是武校科班出身,履历表上写着得过全国青少年武术锦标赛的铜牌!第三名!真点功夫在身。”
“还有个宝贝疙瘩,” 张维咧嘴笑了笑,“是个小胖子,孙二满,看着敦实,力气也不小。您猜怎么着?他家祖上是御厨,自己也有二级厨师证!
“还有一个……嗯……比较特别,叫邱磊,和我是老乡。家里开煤矿的,典型的……‘煤二代’。”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连长,这孩子家里条件……那真是‘穷’得就剩下钱了!”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表情也更夸张:“这次来当兵,名牌衣服鞋子就不说了,最夸张的是,他随身带了整整三十来万的现金!崭新连号的百元大钞!说是家里怕他在部队‘吃苦’,给的零花钱!”
张维说着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刚才报到完,按规矩要把贵重物品和超额现金上交连队暂管,他拖出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往司务长面前一放……好家伙!
司务长李老抠当时那表情,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点钱的手都在抖!嘿嘿………”
郭玉杰听着张维绘声绘色的描述,尤其是关于邱磊那段,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当精彩。
先是听到“煤二代”时眉头微皱,听到二三十多万现金零花钱”时,饶是他见多识广,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惊愕、无语又觉得有点荒谬的笑意。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呵……这可真是……” 他放下茶杯,似是想到什么,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新兵入连,重点在于转变思想!钱,按规矩给他存好了,一分不能动,更要防止滋生攀比享乐的风气!
他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忘掉自己是个‘少爷’,踏踏实实当一个合格的兵!张维,这个思想工作,你要重点抓!”
张维立刻点头:“明白,连长!保证完成任务!”
郭玉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窗外已经暗下来的暮色,若有所思地总结道:“你这一个班,明星、武术高手、御厨、还有位‘现金王’……嘿,这成分表够复杂的!
张维,带好这个班,可不轻松啊。
记住,不管他们之前是谁,家里是干什么的,进了这个门,穿上这身军装,就只有一个身份——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
而你就负责把他们都给我炼成好钢!
去吧!”
“是,连长!”
…………
等班长张维再次踏进新兵宿舍时,扑面而来的景象让他本就严肃的脸色又绷紧了几分。
只见宿舍里一派“祥和”的散漫景象。
好几个新兵已经洗过了澡,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脑门,就那么穿着背心裤衩,大喇喇地直接仰面朝天摊在自己的铺位上,有的甚至四仰八叉地占据了本应留给叠被的空隙。
还有几个没睡的,歪在床头靠着被子聊天,脚丫子晃荡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全然没意识到这里是军营宿舍,不是自家的热炕头。
张维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额角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刚来的……都是刚来的……”他心里默念着第八百遍自我安抚的咒语,强行把那股想把所有人都拎起来操练八百遍的冲动压了下去,
“慢慢教……急不得……急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还残留着水房飘来的肥皂味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就在这时,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个硬挺的物件。
那触感让他烦躁的心绪瞬间平复了些许,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群小兔崽子……”
“注意了!所有人都有——” 张维猛地提高音量,声音洪亮得在略显嘈杂的宿舍里炸开,惊得几个躺着的新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带上你们的小马扎!立刻!马上!左右分成两排,在宿舍中间空地坐好!快!”
命令一下,“祥和”气氛瞬间崩解,宿舍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哎哟!谁踩我脚了?”
“马扎呢?我马扎放哪了?”
“左边是哪边?这边?”
“等等我,我跟你坐一起!”
“不对啊,我该坐这儿吧?”
“班长,是这么排吗?”
“挤什么挤啊你!”
……
混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光着脚满地找马扎;有人抱着马扎晕头转向,分不清“左”“右”;有人试图和相熟的人挤在一起;有人干脆原地打转,茫然失措。
原本还算空旷的宿舍中央,瞬间被乱窜的人影填满,碰撞声、抱怨声、疑问声交织在一起。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排坐好”指令,执行起来简直像是在上演一场灾难片。
张维抱着手臂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只觉得一股股血气直往头顶冲。
他咬着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太阳穴旁边的青筋清晰地跳动了几下,强忍着才没吼出声。
他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第一天……才第一天……要有耐心……”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其实也就几分钟的混乱后,十一个大小伙子总算各自抱着自己的小马扎,歪歪扭扭地分成了左右两排。
但这坐姿……简直是五花八门的“坐姿博物馆”:
有像在家炕头一样盘着腿坐的;有弓着背、双手撑在马扎边沿、下巴快杵到膝盖上的;有斜靠着旁边战友肩膀、一副随时要睡过去模样的;有两条腿岔开老远、恨不得把小马扎坐成太师椅的;还有几个,虽然坐得还算端正,可眼神飘忽,心思根本不在班长身上,下意识地扣着手指或者搓着衣角。
整个队伍松松垮垮,毫无精气神,更别提什么军人纪律性和紧张感了。
他们就像是刚在村口大树下蹲着闲聊完的老少爷们儿,带着点散漫和好奇,等着听张维这个“新来的村长”有啥指示。
张维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两排”人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那根名为“耐心”的弦绷得快要断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杀气腾腾”。
就在这时,张维的眼睛看到一排末尾的一个不一样身影,那是……林白。
双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腰板拔的很直,
看到这个“格格不入”的身板,张维这才满意的舒出一口,终于有一个勉强还能看的!
张维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缓慢而沉重地扫过宿舍中间歪歪斜斜坐在小马扎上的十一个新兵。
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残留着旅途的疲惫、初入军营的迷茫,还有几分没被规矩磨平的散漫。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像烙铁烫过皮肤,让被注视者不由自主地挺了一下腰,虽然很快又塌下去,或慌乱地移开视线。
宿舍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
没有人敢吱声,呼吸的声音都被下意识控制音量。
“都坐好了?” 张维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水泥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