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 连长郭玉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沾着泥点、音质嘶哑的旧手提扩音喇叭,那突兀的电流嗡鸣声瞬间刺破了山间的寂静。
他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晨曦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斯文败类”的轮廓。
他清了清嗓子,用带着点刻意抑扬顿挫的调子,对着大喇叭朗声念道: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山脚下一片死寂。
疲惫、茫然、甚至带着点惊恐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
郭玉杰似乎很满意这“文雅”的开场,放下喇叭,笑容格外和煦,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新兵心头一沉:
“好诗啊!应时应景!那么,‘四冲’挑战,是咱们今天的硬核正餐!目标——冲上面前这座‘坡’!
所以就在今天,咱们就一次性冲个痛快!”
“冲坡?!这他妈也叫坡?这是山!那边是悬崖!” 队列里,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嘟囔出来,声音不大,但在紧绷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掠过!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压抑的痛呼。
只见站在附近的某个班长天太黑了没人看清具体是谁,面无表情地收回踹出去的腿脚,似乎只是踢飞了一块碍事的石子。
那个嘟囔的新兵痛苦地捂着小腿弯,脸憋成了猪肝色,再不敢吭一声。
连长的视线扫过,如同没看见这个小插曲,脸上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笑容。
装备的问题再也压抑不住了。
“连长!看看我们穿的!一只脚胶鞋,一只脚作战靴!怎么爬啊?!” 张天天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他抬起两只截然不同的脚,这形象滑稽又悲壮。
“是啊连长!这根本没法爬啊!” 邱磊也忍不住帮腔,他感觉右脚光着脚板在湿滑的胶鞋里打滑,左脚靴子又沉又硬,每一次迈步都别扭极了。
班长的武力镇压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绝对的震慑力。
一夜的紧急集合、强行军、被剥夺的睡眠、再加上眼前这反人类的命令和奇耻大辱般的装备……
新兵蛋子们积压的所有怨气、委屈和不甘,此刻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找到了一个宣泄的裂口。
“对!没法爬!”
“我们不干了!”
混乱的附和声开始响起,不再是低语,而是带着嘶哑的吼叫。
“对!不干了!爱咋地咋地!”一个声音尤为突出
“谁说不干了?!” 值班班长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
“我!怎么滴吧!老子就不爬,你能把我怎么着!”这名新兵是十班的叫李虎。
十班长被指导员叫走去做训练准备了,所有这里由值班班长盯着。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瞬间锁定了一个喊得最大声的新兵。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新兵已经被值班班长如同拎小鸡崽一样,粗暴地拖出了队列!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值班班长几乎把脸怼到他鼻子上,喷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烟味和怒意。
新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震慑了一下,但年轻人的血性也被彻底点燃,他梗着脖子,眼睛通红,豁出去般地吼道:“我说!我不干了!这破坡,老子就不去!你能把我咋地?!有种毙了我!”
“行!有种!老子收拾不了你?!” 值班班长怒极反笑,那笑容比连长之前的皮笑肉不笑更让人心底发寒。
他猛地一推了一下这个新兵,“不去是吧?好啊!你就在这看着!看着别人怎么爬!”
话音未落,他动作快如闪电,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捆粗糙的麻绳,三两下就把挣扎的新兵死死捆在了一棵离山路不远、位置“绝佳”的松树干上。
绳子勒进作训服,勒得新兵直皱眉头。
但这还没完!
值班班长又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
曲别针?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极其熟练地将几个曲别针掰开成锐利的“U”型,然后,阴恻恻地一笑,直接别在了李虎作训服的两个衣领内侧!
尖锐的针尖,正对着李虎脖颈两侧最脆弱的皮肤!
“给老子站直了!” 值班班长拍了拍李虎的脸,力道不轻,“敢打瞌睡?敢低头?嗯?扎进去的滋味儿,你慢慢品!”
他甚至还恶劣地调整了一下曲别针的角度,确保稍有低头动作就必然见血。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新兵,包括刚才喊得最凶的几人,此刻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太特么损了!
在这捆着还不如去爬山呢!
这是人想出来的招?!
惹谁都不能惹班长!
这帮老兵油子,整治新兵的手段简直是层出不穷,阴狠刁钻,专往你意想不到又无法反抗的痛点上招呼!
连长郭玉杰像是刚欣赏完一出精彩的小品,此时才慢悠悠地拿起喇叭,接着刚才的话茬,语气依旧温和:“刚刚说到哪了?哦,对,冲坡!咱们的规则很简单:只有前三名可以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队伍,加重了语气:“爬不到前三的?抱歉,那就一直冲!冲一上午,冲到你们再也爬不动倒下为止!
同志们!告诉我,有没有信心?!”
“……有。” 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呻吟声响起,如同濒死蚊蝇的哀鸣。
信心?有个屁的信心!
装备不行,体力耗尽,前路是悬崖绝壁,身后是绑在树上随时可能被扎脖子的“榜样”。
谁还傻乎乎地大声回应?
省点力气多喘口气不好吗?
“啧,” 连长郭玉杰放下喇叭,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笑容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诡异,
“看来大家对‘爬坡’这个小游戏热情不高啊?提不起劲?没关系……”
他抬手,指向山顶方向——
那里,果然在晨曦的微光中,隐约可见一小片葱郁的树林轮廓。
“那咱们先玩点轻松的,热热身!”
他声音陡然拔高,“看到山顶上那一片小树林了吗?现在!跑步过去!每人给老子摘一片树叶回来!记住!是跑步过去!摘到了,麻溜儿回来交差!”
不等众人消化这看似“轻松”的命令背后的陷阱,值班班长那洪钟般的嗓门已经炸响:
“全——体——都——有!”
“目标山顶小树林!”
“跑步——走!”
绝望再次笼罩。
这他妈叫热身?
这叫要命!
但没人敢反抗了。
连长的命令,班长的铁脚,还有树上那个活生生的“榜样”……
新兵们认命地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开始机械地、跌跌撞撞地往山顶方向奔跑。
郭玉杰带着那标志性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对着已经跑出十几米的队伍背影,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哦,对了,最后五名……”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奔跑的队伍速度明显一滞。
“……没有早饭吃!”
“操!”
“马勒戈壁!”
无声的咒骂在每个人心头沸腾,但身体却诚实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速度硬是被这“早餐威胁”逼得提升了一截。
“玛德!刚走一步我的蛋……就扯着了!!” 王强跑得龇牙咧嘴,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佝偻着腰,捂着裆部,姿势极其怪异。
“我的脚!脚底板……好像秃噜皮了!!” 张天天感觉右脚光着的部分火辣辣的疼,左脚那只沉重的作战靴每一次落地都像有锤子在砸脚踝,“谁家好人……一只胶鞋一只作战靴……来跑步爬山啊!操!”
“还他么给连长一片树叶!!” 邱磊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么有闲情逸致……回家找媳妇浪漫去不好吗?!折腾我们……”
“叨叨叨叨叨!叨叨咕咕能把你腿变长吗?!加速!!” 班长张维如同鬼魅般的声音阴森森地在几人身后响起。
“妈呀!” “卧槽!”
几人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忘了蛋疼脚疼,撒丫子玩了命地往前蹿!
真就操了!
他们绝对拥有“一吐槽就百分百召唤班长”的被动技能!
林白调整呼吸,脚步迈得很大。
上山的路虽陡峭崎岖,布满碎石和裸露的树根,但对他而言,难度尚在可控范围。
他保持着稳定的节奏,控制着呼吸的深浅,清晨山间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张广智咬牙硬挺着,紧紧跟在他身侧,两人同样身形挺拔,长腿迈动间,速度远超其他人一大截,如同两道疾风掠上山坡。
“玛德!那俩人是变态吧?!这是上山跑步的速度吗?!” 不知哪个班的新兵喘得如同破风箱,看着林白和张广智的背影,忍不住吐槽。
“牲口……简直是牲口……不知道累的吗?”
“比不了比不了,人家要表现,咱们?混日子呗……”
“呵,人家有能力为啥不表现?兄弟们对不住,老子也想往前冲一冲了!不就是跑快点吗!”
“唉别走啊!等等我,咱们一起!”
“走走走!他们行咱们有啥不行的!拼了!”
“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行……再怎么玩命我也不是前三,休息不了……还不如省点力气当咸鱼……”
“那你慢慢挪吧!我们几个搏一搏去!”
“呸!一帮大傻叉!呵呵,瞎表现个什么劲啊!”
队伍的心态在绝望中微妙地分裂着。
当绝大多数人,包括那几个喊着要“搏一搏”的,终于拼死拼活、气喘如牛地冲到那片小树林边缘时,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
随便薅片叶子,赶紧下去交差!
这鬼地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然而,先上去好一会儿的林白和张广智,却迟迟不见下来。
这不对劲。
大家心里开始犯嘀咕:不就摘片叶子吗?
这俩高手在里面磨蹭啥呢?
难道……山顶上还有什么别的任务?
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当后续的新兵们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踏入这片看似平常的小树林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石化,如坠冰窟,所有的侥幸和疲惫都被惊飞了!
树林的空地上,各班班长如同守株待兔的猎人,赫然在目!
他们或站或坐,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看戏”和“审视”的复杂表情。
更让人窒息的是——
每位班长的手里,都拿着一叠……纸?!
那分明是——测试卷子!!!
“靠!!!辛辛苦苦喘的和牛似的爬上来,浑身狼狈你还让我做卷子?!”
“还踏马是人吗?!这还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
“要财要色都给你,求你别要我脑子!!”
“班长,体能不是不能搞,我承认我刚才骂的有点脏!”
最早上来的林白和张广智只扫了一眼众人之后就趴在最中间的石头堆子上埋着头老老实实的继续写卷子!
六班长赵俊晃了晃手中的卷子,对着刚冲进来、一脸懵逼的新兵们,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晴天霹雳:
“都傻愣着干嘛?赶紧的,排队过来答题!答完题,分数及格、题目都答对的——”
他指了指旁边树上挂着的一些似乎被特殊标记过的叶片,
“——才能带着属于你的那片叶子回去交差!”
他顿了顿,欣赏着新兵们瞬间惨白绝望的脸,补充了那句彻底击碎所有人希望的致命一击:
“至于你们想随便从树上薅一片?”
“嘿嘿,抱歉,成绩作废!”
“连长说了,敢作弊?再加罚十趟‘四冲’!”
树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新兵们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王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张天天看着自己磨破的右脚和沉重的左靴,再看看班长手里的卷子,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邱磊只觉得一股怒火夹杂着无边的悲凉直冲头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一句惊天动地的脏话,
但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无声的咆哮:
马勒戈壁的!!
要整死我们——
直!接!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