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你他妈的!” 张维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空旷的四楼走廊里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喷薄的怒火。
他带着一班长、三班长、四班长几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楼顶冲下来,沉重的作战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混乱的闷响,直扑向那扇敞开的窗户所在的房间门口。
“谢天谢地,那扇窗户是开着的!”四班长王大力冲到门口,看到洞开的窗口,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都带着后怕的颤抖,
“老天保佑!这要是也关着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
无论是刚才吊在窗外命悬一线的张广智,还是后来不管不顾跳出去的林白,甚至是下面那个惹事的周奇,谁都别想囫囵个儿回来!
房间内一片狼藉。
林白正撑着地想站起来,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显然刚才那奋力一蹬的反作用力加上撞击并不好受。
他脸上蹭了些灰,体能服的袖子也扯破了。
张维一个箭步冲过去,动作粗暴地一把拨开压在林白腿上的几张歪倒的椅子和散乱的杂物,屈膝半跪下来,双臂猛地箍住林白单薄的上半身,将他紧紧抱住。
“林白!林白!!”
那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嵌进骨头里。
随即,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怒火,从上到下像探照灯一样疯狂扫视林白的身体,声音嘶哑紧绷得变了调:“林白!说话!伤哪儿了?!”
林白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肩胛骨撞在张维胸前硬邦邦的肌肉上隐隐作痛,但他没敢挣扎,只是努力吸了口气,低声回答:“班长……我没事,就是肩膀撞了一下,有点麻……”
“我看看!” 张维根本不信他那轻描淡写的“没事”,用那个动作冲到五楼来,还能真没事?!
张维眉毛拧成一个死结,眼神冷得吓人。
他直接伸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嘶啦”一声撕开了林白体能服短袖的肩缝处。
奶白色的、还带着少年人青涩弧度的肩头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上面赫然印着一大片狰狞的青紫色淤伤!
边缘已经开始肿胀,与周围完好的肤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草!” 张维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混合着暴怒、心疼和后怕的邪火直冲天灵盖,让他瞬间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沉稳!
他箍着林白肩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力道大得让林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林白!你觉得这样很英雄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逼是不是?!” 张维几乎是咆哮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跳,眼睛因为充血和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变得通红,
“你他妈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你有几条小命可以这么霍霍?!啊?!” 那声音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连窗外吹进来的风似乎都凝滞了。
之前林白去触碰局域网把火力从连长指导员身上引开的做法,张维就觉得林白这孩子喜欢剑走偏锋!
六班长赵俊看不过眼,上前一步想拉开发疯似的张维:“老张!老张!冷静点!别吼他!这孩子他胳膊刚……”
“滚开!” 张维猛地一挥胳膊,力道之大直接把赵俊推了个趔趄,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解,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林白那张还带着稚气和些许茫然的脸庞上,
“你他妈有没有脑子啊?!用你一个人逞英雄?!整个新兵连那么多人是吃干饭的吗?!事发第一时间多叫几个人,合力就能把张广智那小子拉上来!!用得着你直接用命去赌?!你当自己是超人还是金刚?!”
他每一句质问都掷地有声,带着铁石砸地的沉重感,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刚才目睹林白毫无防护、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时那种心脏骤停般的恐惧。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兵,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扑向危险的绝望感,彻底撕碎了他的镇定。
如果他能回来再早一点!
如果他上楼跑的再快一点!
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林白往楼下跳!
归根结底是他张维无能!
林白被他吼得耳膜发麻,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当时情况有多危急:
周奇那混蛋在下面发疯似的摇晃,张广智的胳膊被拽得咯吱作响,眼看就要脱臼甚至折断,或者更严重上了腰椎,真出了事广智还能继续留下当兵吗?
他想说,他不能用广智这辈子的前途,去赌班长什么时候来,来的帮忙的新兵什么时候到!谁都赌不起!
他想说当时值班班长和他两个人拼尽了全力,手臂肌肉都绷得快撕裂了,也无法同时拉起吊着的两个人;
他想说哪怕再晚一秒,可能就是两条命都没了……
就算叫人上楼了也可能根本来不及…………
千万种理由堵在喉咙口,汇聚成一股酸涩的热潮。
可当他抬起眼,对上张维那双因为过度激动和后怕而布满血丝、甚至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睛时,所有辩解的话都噎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班长他…………
那眼神里不仅仅是愤怒,更深的是一种差点失去的恐慌和无措。
林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沾着灰尘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他只是用一种不大但异常清晰、无比真诚的声音低声道:“对不起,班长。是我错了。”
这句认错,像一根细针,轻轻戳破了张维疯狂膨胀的怒气球。
一股强烈的自我唾弃感猛地涌上心头。
张维用舌尖死死顶住腮帮子,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张维啊张维,你他妈在干什么?!
好端端的跟个孩子发什么邪火?!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用他自己的命去搏,保护了战友!
当时他也是没办法了!
他错哪了?!
错在太勇敢?
错在太无私?!
你他妈明明知道他做了好事,是英雄!
你明明可以好好安慰他,跟他讲下次注意安全的道理……
你吼他干什么?!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心里已经把自己唾弃了千百遍,可那股残存的、被恐惧扭曲的怒火让张维一时间拉不下脸来立刻转变态度。
他猛地松开箍着林白的手,动作甚至带着点逃避的意味,硬生生扭过头不去看林白那张写满认错和一丝委屈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声音刻意拔高,带着生硬的命令语气,对旁边正蹲着检查被林白踹晕后刚刚有点苏醒迹象的周奇的四班长王大力吼道:
“大力!少磨蹭!赶紧带着这几个去医务室!都给我仔细检查!一个地方都不准漏掉!”
“哦……好!明白!” 王大力被吼得一激灵,立刻应声。
他二话不说,像扛沙包一样,一把捞起还捂着肚子、意识有些模糊、哼哼唧唧的周奇,粗暴地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就往外冲。
被扛着的周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白这边,是一直沉默观察着现场的一班长沈健走了过来。
他刚才也目睹了全过程,此刻那张平日里就有些严肃的脸上更是凝了一层寒霜。
他走到林白身边,目光扫过他肩头那片刺目的青紫,伸出手稳稳扶住林白的胳膊,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走,先和我去医务室。”
林白借着沈健的搀扶站起身,肩膀的疼痛让他动作有些僵硬。
“一班长,值班班长和张广智还好吗?”林白捂着肩膀“嘶”了一声。
“别乱动!”沈健扶着他,“他们没事,一会都去医务室擦点药就行,张广智得去正骨,他肩膀脱臼了。”
林白点头,站稳后,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越过沈健的肩膀,投向还背对着他、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张维。
高大的背影显得异常紧绷,肩膀线条僵硬得如同石雕。
林白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孩子,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沈健敏锐地捕捉到了林白的目光和表情。
他手上搀扶的力道微微加重,带着林白向门口走去,同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了许多:
“林白,别多想。你们班长……他是有心结,刚才吓着了,并不是针对你。你做得很好,”
沈健顿了顿,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赞许和肯定,“非常勇敢,反应果断。是你救了他们。”
他的目光锐利,显然完全看清了刚才千钧一发间的局势。
这句直接的肯定像一股暖流,冲散了林白心头的部分压抑,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一班长。”
他的脸上并没有立下大功的欣喜,只有一种从死亡边缘侥幸逃脱后的深深疲惫。
那种沉重的、压在心头的“差一点就……”的窒息感,终于随着沈健的肯定而消散了大半。
沈健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扶着林白,两人沉默地、步履稍显缓慢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张维和其他几位留下来善后的值班班长。
张维依旧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扇敞开的窗户前。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楼顶的尘土味,拂过他冷汗涔涔的鬓角。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红痕。
刚才对着林白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他唾弃自己的失控,又无法立刻放下那根紧绷的弦。
楼下那片刚才还上演着生死时速的水泥地的空地,此刻空荡荡的,却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声音和力气。
他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转过身,面对自己那颗被刚才林白那一跳,
吓得几乎停跳、又被自己的怒火灼烧得生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