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龚建川时代甚至更早的郑开叶时代的无限怀念,那时,他是花都市委的“陈大秘”,是连接书记与各方的枢纽,一个电话,可以让区县领导紧张半天;一句暗示,可能决定某个项目的命运,那些局长、区长们,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酒桌上,他是绝对的焦点,敬酒的人排着队,言辞恳切,姿态谦卑,那种一言九鼎、被人需要、处于信息权力顶点的感觉,如同最醇的美酒,让人沉醉。
他甚至怀念起郑开叶的严厉,郑开叶要求高,有时材料不满意会毫不留情地批评,但那种批评是出于公心,是对事不对人,批评之后是耐心的指导,郑开叶也从不允许他们这些身边人打着他的旗号办事,更严禁收受任何形式的礼物,那时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目标明确,知道路该怎么走,郑开叶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指引方向,也遮蔽风雨。
而龚建川,虽然不如郑开叶那般威严,但对他也是信任有加,很多事放手让他去协调处理,让他的权力感和成就感达到了顶峰,可现在……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陈旭猛地睁开眼,窗外已是典型的县城景象,街道略显杂乱,车辆行人也带着一种慢节奏的慵懒,苍云县,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找回一些往日的气场,但心底的那份虚空和不安,却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苍云县政府大院,远比花都市委大院陈旧、局促。陈旭的办公室在县政府办公楼的三楼,面积尚可,但装修简陋,带着一股陈年的气息,欢迎他的见面会开得简短而程式化。
县委书记赵大林,一个面色黝黑、看起来颇为精明的本地干部,说了几句“热烈欢迎陈县长来苍云指导工作”的客套话,县长卢峰,则显得更为务实些,简单介绍了苍云县的情况,并安排了陈旭分管城建、交通、环保等工作。
陈旭能明显感觉到,赵大林和卢峰对他这个“空降兵”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他们的眼神里有审视,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其他副县长和各部门负责人,态度则更加微妙,有的表面热情,但言语间透着敷衍;有的则明显冷淡,似乎并不把他这个新来的副县长太当回事。
第一次参加县政府常务会议,陈旭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水土不服”,会议讨论的是一个老旧小区改造项目,资金缺口很大,各位副县长和部门领导发言,要么强调困难,要么互相推诿,效率低下,陈旭听着,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焦躁和不屑,他在花都市委,何曾见过这种层面的问题需要如此反复讨论?郑书记或龚书记在时,这种小事,往往几句话就定下基调,下面的人只管执行就好。
他忍不住打断了某位副县长的冗长发言,拿出了在市委办养成的那种干脆利落的语气:“王县长,困难大家都有,但关键是拿出解决方案,资金缺口,能不能从城建配套费里挤一部分?或者向上级争取一些专项资金?总要有个思路,不能总是在这里强调困难。”
他自以为提出了建设性意见,没想到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几位本地常委副县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副县长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悦地说:“陈县长刚来,可能不了解情况,我们苍云财政困难是出了名的,城建配套费就那么点,各个地方都盯着。向上争取?报告打了不少,能批下来的凤毛麟角,不是我们不想解决,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县委书记赵大林打了个圆场:“陈县长思路活跃,是好事,不过基层工作有基层的实际困难,慢慢来,熟悉了就好。”
这话听起来是解围,但在陈旭听来,更像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否定,他感到一种被轻视的羞辱,他可是从花都市委来的!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些坐井观天的“土包子”,居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接下来的工作开展,更是举步维艰,他分管的城建、交通领域,看似有权力,但实际运作起来,处处受到掣肘,他提出要规范招投标程序,防止围标串标,下面的人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阳奉阴违,各种“特殊情况”、“历史遗留问题”层出不穷,他想推动一条断头路的打通,涉及征地拆迁,阻力大得超乎想象,本地干部们表面服从,背后却各自打着小算盘,或者干脆出工不出力。
更让他恼火的是,他发现自己这个副县长的“话语权”,远不如在花都当秘书时,很多重要决策,县委书记赵大林和县长卢峰似乎早有默契,开会更多是走个形式,他提出的意见,常常被以“考虑不周”、“不符合苍云实际”等理由搁置,他仿佛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那种巨大的落差感,日夜煎熬着陈旭。
在花都,他是规则的参与制定者甚至影响者,在这里,他连游戏的边都摸不到,像个局外人,他开始失眠,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在办公室,对秘书、对前来汇报工作的局长们,稍有不顺就厉声呵斥,拍桌子成了家常便饭,他试图用这种强势来掩饰内心的虚弱和恐惧,试图重新建立起自己的“权威”,结果却适得其反,越来越多的人对他敬而远之,背后议论他“架子大”、“脾气臭”、“不愧是市里来的,就是不一样”。
内心的苦闷和工作的挫败,让陈旭急需寻找宣泄的出口和存在的证明,他开始接受一些本地商人的宴请,起初,他还保持着警惕,只是吃吃饭,聊聊天,对于对方递上的烟酒、购物卡等,还能坚决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