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民静静地听着,手中的核桃停止了转动,眼神变得深邃,等到郑开叶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刘建国做事雷厉风行,要的是政绩和速度,在他手下,压力不会小,但这个孙连城……他的到来,意味不同寻常。”
“是,”郑开叶点头,“他的作风很强硬,眼里只有程序和规则,而且……背景很深,直接对上面负责,以后办公室里的任何决策,恐怕都不会轻松了。”
“三足鼎立了。”郑安民一针见血地总结道,用的词竟与朱老不谋而合,“一把手要结果,孙连城要规矩,你需要的是根基,朱煜昌要效率,四方力量,互相牵制,也互相需要。”
郑开叶微微一惊,没想到父亲对局势的把握如此精准,甚至点出了朱煜昌的核心诉求。
郑安民看着儿子,语气深沉:“开叶,我知道你和朱煜昌一直有些不对付,年轻人,各有各的抱负,各有各的路径,有竞争,有摩擦,很正常,但是,眼下这个局面变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孙连城强势插入,他代表的是一种来自更高层、更不容置疑的监督和制约力量,在这种力量面前,你和朱煜昌之前的那点竞争,就显得有些……局促了,他盯着的是整个项目,是整个领导小组办公室,不会单独偏向谁,也不会单独针对谁,但他的存在,本身就会压缩你们每个人的空间。”
郑开叶凝神细听,父亲的分析与他内心的判断,以及方才朱煜昌那句“这下热闹了”背后的含义,渐渐重合。
“这个时候,”郑安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再执着于和朱煜昌争一时之长短,寸土不让,甚至互相拆台,是最不明智的选择,那只会让孙连成更容易找到突破口,更容易拿捏你们双方,甚至可能渔翁得利,刘建国要的是项目成功,他不会管你们用什么方式,但如果你们内耗导致项目受阻,第一个挨板子的,恐怕也是你们俩。”
郑开叶缓缓点头,父亲的话说到了关键处,在更强大的外部压力和更复杂的格局下,原有的内部矛盾需要被重新审视和调整。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尤其是在需要共同应对更强对手的时候。”郑安民语重心长,“即使做不成朋友,至少也要保持沟通,建立某种程度的默契,在某些问题上,甚至可以暂时联合,这不是屈服,而是策略,是为了保住项目大局,也是为了保住你自己辛苦打下的根基不被轻易冲击。”
这些话,与朱老对朱煜昌的教诲,核心思想惊人地一致。两位历经风浪的老人,在不同的地方,却对时局得出了相似的判断。
郑安民顿了顿,忽然问道:“你这次回来,跟朱煜昌一起回来的?”
“嗯,一起参加完告别仪式,分开回来的。”郑开叶回答。
“他情绪如何?”
“……有些凝重,压力看来也不小。”郑开叶回想了一下朱煜昌的神情,客观地说道。
郑安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朱老是个明白人,想必也会点拨他,那位老人家,我是有幸见过几面的,虽然立场不同,领域不同,但不得不承认,是位极有智慧、眼界和格局的长者,看问题通透,教子也严,朱煜昌有些急功近利,但本质不坏,能力也有,若是能得他父亲真传,懂得审时度势,未来不可限量。”
他看向郑开叶,做出了一个决定:“开叶,于公于私,我觉得,你都应该主动去拜访一下朱老。”
郑开叶微微一怔:“爸,您的意思是?”
“带上小姿和孩子们,现在时间还早,就当是晚辈对长辈的一次正式礼节性拜访,朱老退休多年,但影响力犹在,更重要的是,他代表着一种智慧和底蕴,你去拜访,一是表示对长者的尊重;二是展现你的气度和格局,不因与其子有工作竞争而失了礼数;三来……”郑安民目光微闪,“或许也能通过朱老,缓和一下与朱煜昌的关系,至少传递一个愿意沟通、以大局为重的信号,没有坏处。”
郑开叶迅速权衡着,父亲这个提议,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细想之下,又极具智慧,这步棋走得大气,跳出了他与朱煜昌直接互动的层面,上升到了家族和晚辈对长者的敬意,显得自然而不突兀,无论对方如何反应,自己都占据了主动和道德的制高点。
“好,我听您的。”郑开叶当即点头,“我去准备一下合适的礼物。”
“家里有现成的。”郑安民摆摆手,“我那里还有两饼有些年头的陈年普洱,朱老好像好这一口,再让你妈准备些她亲手做的、适合老人家吃的点心,礼轻情意重,显得亲切。”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郑开叶去找林姿说了情况,林姿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立刻表示理解和支持,赶紧去帮苏玉梅准备点心,安心和开心听说要去一位老爷爷家做客,倒是很兴奋。
约莫一小时后,郑开叶一家四口,乘坐着那辆低调的防弹奥迪A8,来到了那个戒备森严、绿树成荫的大院外,于司机将车停在指定区域,郑开叶和林姿带着孩子下车,他从后备箱拿出父亲准备的普洱茶和母亲做的点心。
走到岗亭前,执勤的士兵身姿笔挺,目光锐利而警惕,抬手敬礼:“您好,请出示证件,并告知访问哪一户,我们需要核实。”
郑开叶正要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并说明来意,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特殊的铃声显示是朱煜昌的来电。
郑开叶对士兵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稍旁接通电话:“煜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