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无名之物的重量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陆寒这个问题，变得比冰还要沉重。
时间仿佛被拉成一条无限延长的丝线，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可辨。钱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一间豪华公寓里，而是站在一触即发的炸药库旁。那只歪歪扭扭的丑猫，就是引线。
苏沐雪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这个问题，比任何一句“你是谁”或“我们是什么关系”都更具杀伤力。它绕过了所有逻辑，所有她精心构建的谎言壁垒，像一根看不见的探针，直接刺向了那段被她强行掩埋的，柔软而温热的记忆。
有名字吗？
当然有。
她还记得，那天下午阳光正好，陆寒满手陶泥，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捏出来的这个四不像，嘟囔着：“叫什么好呢？干脆叫‘苏沐雪的审美’吧，又丑又怪，还挺倔。”
她当时笑得差点岔气，追着他打了半天。后来，她偷偷给它起了个名字。
叫“盼盼”。
盼他平安，盼他归来。
可这些，她怎么说？对一个将“代价”作为唯一价值锚定物的“理性怪物”说这些？
那无异于承认，她之前所有冰冷的切割，所有决绝的表演，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她亲手把他推下悬崖，现在却要告诉他，崖底曾有万丈柔情。
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苏沐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抬眼时，那片海已经重新冻结成冰。
“一个失败的、用来警示的纪念品，不需要名字。”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果非要有，它的名字就叫‘沉没成本’。”
她又一次，用最锋利的词汇，给自己，也给他，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界线。
钱明在一旁痛苦地扭过头，不忍再看。
陆寒没有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沐雪，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睛，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他没有从她脸上捕捉到任何微表情，也没有分析她声音里的情绪波动。
但他就是知道了。
他在撒谎。
这种“知道”，不是通过逻辑推导出来的，而是一种……领悟。就像他能“悟”到市场的底层逻辑一样，他此刻也“悟”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内心深处，那巨大的矛盾和痛苦。
他缓缓地，将那只陶瓷小猫放回了原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我明白了。”
他说。
他明白了什么？苏沐雪的心猛地一紧。她看不透他。以前的陆寒，喜怒都写在脸上；失忆后的陆寒，逻辑都摆在明面上。可现在的他，像一口深井，所有的情绪和思考，都沉淀在你看不到的深处。
陆寒转过身，没再看那只猫，也没再看她，径直朝门外走去。
“喂！小子，这就完了？”钱明跟了上去，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大费周章跑回来，就为了问一句这个？”
“问题问完了，也得到答案了。”陆寒的脚步没有停顿。
“得到个屁的答案！她……”钱明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沐雪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牵线木偶的匠人，可现在，那只她最得意的木偶，已经生出了自己的灵魂，正拖着看不见的线，走向一个她完全未知的方向。
……
瀚海资本，顶层交易室。
黑暗，依旧是这里的主色调。
陆寒回到这个曾经属于他的王国，却没有让任何人打开哪怕一盏屏幕。他走到交易室最中央，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空白电子白板，通常用于紧急会议的复盘。
“笔。”他只说了一个字。
周毅立刻递上一支电子笔。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他们以为陆含又要上演一次石破天惊的行情分析。
然而，陆寒落笔，写下的却不是任何代码、公式或K线图。
而是一行字，四个大字，古朴，沉雄。
【知其白，守其黑】
交易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几个年轻的分析师面面相觑，满脸都是问号。
“这……什么意思？老子《道德经》里的？”
“陆总这是……悟道了？咱们公司要转型成道观了吗？”
钱明也皱起了眉，搞不懂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寒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写下第二行。
【利不十，不动摇】
这七个字，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如果说第一句是出世的哲学，那这一句，就是入世的屠刀。
“我靠，这个我懂！没有十倍的利润，就不出手？这……这是人能做到的吗？这比巴菲特还巴菲特啊！”一个交易员忍不住低声惊呼。
紧接着，陆寒写下了第三句，也是最后一句。
【弃胜负，存根本】
写完这三句话，总共十八个字，陆寒就停了笔。他后退两步，看着白板上那三行字，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整个交易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那十八个字，从最初的困惑，慢慢变成了思索，最后，一些资历深厚的老交易员，脸上露出了震骇和敬畏的神情。
这三句话，看似简单，甚至有些故弄玄虚。
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构建出了一套完整且逻辑自洽的，无懈可击的投资哲学。
第一句，“知其白，守其黑”，定义了能力圈。你可以去了解市场上所有光鲜亮丽、复杂诱人的机会（知其白），但你下手的，必须是你自己百分之百能掌控的、最朴素最根本的领域（守其黑）。这是在敬畏市场，承认自己的无知。
第二句，“利不十，不动摇”，定义了出手时机。在你的能力圈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是你有十成把握、能看到巨大赔率的机会。这是在摒弃噪音，追求极致的确定性。这需要猎豹般的耐心和猛虎般的果决。
第三句，“弃胜负，存根本”，定义了风险控制。投资的目的，不是为了赢得每一次战斗，而是为了确保自己永远能活在牌桌上。在任何时候，保住本金，都是压倒一切的最高原则。为此，可以放弃一时的胜负得失。
这十八个字，是“道”，是心法，是瀚海资本未来在惊涛骇浪中安身立命的“锚”。
钱明看着这三句话，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一哆嗦。他忽然明白了陆寒在静思室里，到底悟出了什么。
这小子，不再依赖天赋去“看”未来了。
他给自己，给瀚海资本，打造了一套即便没有天赋，也能穿越牛熊，立于不败之地的“规则”。
他把胜利，从一种“或然”，变成了一种“必然”。
这比他能预见K线图，要可怕一万倍。
苏沐雪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她看着陆寒的背影，看着那十八个字，心中百感交集。
她成功了。她把他从一个精于计算的“术士”，点化成了一个洞悉本源的“宗师”。瀚海资本，从此有了真正的灵魂。
可这灵魂，是用他的记忆和他们的爱情献祭而来的。
这份成功，像最甜美的毒药，让她品尝到狂喜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剜心之痛。
就在这时，陆寒转过身来，目光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苏沐雪的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一片经历了风暴后，再无波澜的海洋。
“这，是我偿还的第一笔‘利息’。”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心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至于‘本金’……我会用剩下的时间，去弄明白。”
ps：一个亲手打造的、所向披靡的矛，现在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