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屏幕上,【钱叔】两个字像是有千钧重,在幽暗的病房里闪烁着执拗的光。
苏沐雪的呼吸停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寒,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担忧。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陆寒的身体状况就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外力的拨动,都可能让它当场崩断。而钱明,无疑是那最沉重、最复杂的外力。
陆寒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他用尽全身力气,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个电话,他躲不过去,也不想躲。
苏沐雪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画面闪烁了一下,钱明那张熟悉又苍老的面孔,填满了整个屏幕。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背景是哥伦比亚那家医院的单人病房。他看起来气色不错,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像鹰,仿佛能穿透屏幕,把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都给剖出来。
“你小子……”
钱明一开口,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刚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的人。他盯着屏幕里的陆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表情不是后怕,不是庆幸,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
“……行啊。本事大了。一声不吭就把自己玩成这副德性了?”
他没有问“你怎么样了”,也没有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苏沐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寒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他牵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的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还……死不了。”
“死不了?”钱明冷笑一声,音量陡然拔高,震得平板的扬声器都有些嗡嗡作响,“你看看你那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子在哥伦比亚跟人真刀真枪地干,都没你这么狼狈!你倒好,坐在指挥中心里,就把自己给指挥进IcU了?陆寒,你是第一天出来混吗?!”
他的骂声很凶,却不带丝毫恶意。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最纯粹的、夹杂着怒火的关心。
陆寒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钱明是在用这种方式,宣泄他的担忧和后怕。
“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仙?铁打的?”钱明越说越气,指着屏幕,唾沫星子仿佛都要溅出来,“天赋天赋,那他妈是让你用的,不是让你拿来烧的!你把它当柴火,把自己当锅炉,你还想不想活了?瀚海资本离了你陆寒,是明天就倒闭了,还是地球就不转了?”
苏沐雪在一旁听得眼圈发红,她想开口替陆寒解释两句,却被陆寒用眼神制止了。
陆寒任由钱明骂着,那双黯淡的眼睛,始终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老人。他能从那暴怒的表情下,看到老人眼底深处藏不住的心疼。
钱明骂了足足三分钟,骂得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气,才停了下来,端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骂完了?”陆寒轻声问。
“没完!”钱明把水杯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放,“等老子回去了,非得拿鞋底抽你不可!”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沉了下来,那股暴躁的火气褪去,露出了定海神针般的沉稳。
“行了,说正事。”他清了清嗓子,“从现在开始,瀚海的所有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要管,一个念头都不要动。”
陆寒的眉毛动了一下。
钱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别不服气。就在你昏过去的这二十四个小时里,我已经跟‘会计师’、‘屠夫’他们通过气了。公司内部,有苏丫头坐镇,稳定军心,处理日常事务。外部,那群老家伙会盯死那些闻着血腥味想凑上来的豺狼。至于盘面……”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有老子在,天,塌不下来。”
说着,他把平板的摄像头转了一下。
陆寒看到,钱明的病房里,除了医疗设备,竟然还摆着三台显示器,上面闪烁着红红绿绿的行情数据和各种图表。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护士,正一脸懵懂地帮他把一份文件递过去,那架势,仿佛不是在查房,而是在向华尔街的交易总监汇报工作。
“幽灵那小子办事还算利索,半天之内就给我把这套东西搞定了。”钱明把镜头转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虽然比不上瀚海的指挥中心,但看个盘,下个单,足够了。那些想趁你病要你命的杂碎,老子会让他们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他看着陆寒,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陆寒,你听好了。以前,是你顶在最前面,为我们所有人遮风挡雨。你把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苏丫头,护得太好了。现在,你累了,该歇着了。换我们,来给你当一次铜墙铁壁。”
“你的任务,现在只有一个。”钱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陆寒的心里,“给老子,好好地,活下去。”
“瀚海不能没有你,苏丫头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最后,他那坚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寒的眼眶,瞬间热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瀚海唯一的支柱,如果他倒了,一切都会崩塌。这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逼得他不敢停下,只能疯狂地燃烧自己。
直到此刻,钱明用最粗暴,也最温柔的方式,替他扛起了一半的山。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钱老哥……”陆寒的声音哽咽了。
“行了,别整得婆婆妈妈的,老子最见不得这个。”钱明立刻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安心养病,公司的事,有我。等你好了,我再把这个摊子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要是敢死在我前头,我告诉你,我做鬼都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到你坟头上去抽你!”
他瞪了陆寒一眼,然后又看向旁边的苏沐雪,语气缓和了不少:“苏丫头,看好他。别让他瞎折腾,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那边那帮老家伙要是不听话,你告诉他们,是我钱明说的。”
“我知道了,钱叔。”苏沐雪用力点头,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嗯。”钱明满意地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抱怨了一句,“妈的,哥伦比亚这破地方,天天就知道吃玉米饼,淡出个鸟来。等老子回去了,必须先来十斤酱牛肉!”
说完,他也不等陆寒和苏沐雪再说什么,直接就挂断了视频。
屏幕暗了下去。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寒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紧绷和焦虑。压在他心头的那座名为“责任”的大山,被钱明硬生生地搬开了一角,透进了光。
前所未有的松弛感,包裹了他。
他看着苏沐雪,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此刻却挂着释然的笑容。
“这下,可以安心睡了?”她轻声问。
陆寒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嗯。”
几秒钟后,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病房里响起。这是他病倒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睡着。
苏沐雪替他掖好被角,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才拿起自己的平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她点开瀚海资本的内部加密通讯系统。钱明的电话,是最好的镇静剂,但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刚登陆系统,一个红色的高优先级警报,就猛地弹了出来。
消息来源:屠夫。
内容只有一句话:【白宇飞的私人飞机,刚刚在瑞士降落。】
ps:老帅出山稳定军心,但旧日的宿敌,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