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突兀出现的倒计时,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木屋里最后一丝虚幻的暖意。
它不是挑衅,而是宣告。
宣告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已经懒得再躲在幕后。
苏沐雪看着陆寒嘴边那抹兴奋到近乎癫狂的弧度,心底的寒意反而被一种奇特的镇静所取代。她知道,这个男人没有疯,他只是进入了一种极致的战斗状态。
当猎物得知了猎人的所有陷阱布局时,猎物就不再是猎物了。
“他们给了我们时间和地点。”陆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很傲慢,但也给了我们唯一的胜机。他们想看一场大戏,一场天才陨落、秩序回归的大戏。那我们就得把舞台搭得更大,把戏唱得更响。”
“你想怎么唱?”苏沐雪问。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陆寒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第一条,从沪市出发,张扬无比地杀向纽约的国际原油期货市场。
第二条,从阿尔卑斯山脉深处,像无数条悄无声息的溪流,隐秘地汇入全球各个避险资产的深海。
“栈道,就是我和钱明。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瀚海资本的陆寒,在巨大的成功后,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赌徒,他要带着所有人的钱,去豪赌原油暴跌。”陆寒的眼神变得锐利,“钱明会把我的‘神话’推向顶峰,他要让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成为我最狂热的信徒。”
“而你,”陆寒转头看向苏沐雪,“就是那个负责‘暗度陈仓’的人。你公开与我决裂,理由是无法认同我的赌博行为。你宣布要从我们合作的项目中撤资,以规避风险。”
苏沐雪立刻明白了。
这出决裂的大戏,就是他们转移资产最好的掩护。
“我撤走的资金,”她接上陆寒的话,“不会回到我的账户,而是会通过我们欧洲盟友的秘密渠道,被拆分成无数份,悄无声息地买入你说的那些东西。”
“对。”陆寒点头,“不是股票,不是基金。是实体黄金,是瑞士法郎,是美国和德国的长期国债,是那些在末日来临时,唯一能被称之为‘钱’的东西。我们要造一艘船,一艘能在滔天巨浪中保全我们所有人的诺亚方舟。”
“这艘船的规模有多大?”苏沐雪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陆寒沉默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让苏沐雪都心头一震的词。
“全部。”
“我们能动用的所有现金,所有资产,全部换成‘船票’。瀚海资本的账户里,除了做空原油的保证金,一分钱都不要留。”
苏沐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一旦他们的判断失误,或者计划败露,瀚海资本将会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冉冉升起的金融帝国,变成一个资不抵债的空壳。
“我明白了。”她没有丝毫犹豫,“方舟的龙骨,由我来铺设。”
……
沪市,瀚海资本顶层,钱明办公室。
钱明正焦头烂额地打着电话,他脚边堆满了各种户外用品的宣传册,从军用压缩饼干到太阳能发电机,应有尽有。
“什么?订购五百台最高级的铱星电话,需要备案?备你个头的案!”钱明压着火气,对着电话那头的销售经理低吼,“就说我们公司要去南极搞团建!不行?那就说陆总要在南极开分公司!对,就叫瀚海南极分公司!”
“还有那个净水设备,瑞士产的那个,先给我来两百套!干什么用?我们员工福利,一人发一套,让他们回家过滤自来水喝,体验一下资本主义的甜美,不行吗?”
挂掉电话,钱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不像个金融公司的总裁,倒像个准备世界末日的囤积狂。
就在这时,加密线路的指示灯亮了。
他立刻关上门,接通了电话。
“我操,陆寒,你还真打算把家底都搬空啊?”钱明听完陆寒的计划,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在发酸,“我刚把公司打造成了金融圈的耶路撒冷,你现在让我把它改成一个准备打仗的兵工厂?”
“不是兵工厂,是避难所。”陆-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胖子,我需要你做三件事。”
“第一,把戏演足。那份伪造的原油暴跌报告,可以‘不小心’地泄露出去了。让市场的火烧得再旺一点。”
“第二,执行‘方舟计划’的后勤工作。所有实体黄金,不要存在银行的保险库里,我需要物理隔绝的、绝对安全的地点。所有物资,分批、多渠道采购,不要引起任何注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陆寒顿了顿,“保护好我们的人。必要的时候,启动Z计划,把所有核心团队成员,带到安全的地方去。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钱明沉默了。
他从陆寒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绝,那是一种准备舍弃一切的决心。
“你他妈的……”钱明骂了一句,眼眶却有点发热,“放心吧,人在,阵地就在。这帮兔崽子,老子一个都不会让他们少。”
行动,在无声中开始了。
一场金融史上最诡异、最矛盾的戏码,在全球同步上演。
在公众视野里,瀚海资本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一份据说是从瀚海资本内部泄露的,长达两百页的《关于国际原油结构性熊市的技术性分析报告》开始在网络上流传。报告中用各种看似专业的模型和数据,论证了原油价格即将雪崩。
紧接着,瀚海资本在国际原油期货市场上,建立了一个高达百亿美元的巨额空头头寸。
消息传出,全球哗然。
所有人都觉得陆寒疯了。在各国经济复苏,能源需求旺盛的背景下,做空原油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就在市场为陆寒的疯狂而议论纷纷时,一个更重磅的消息引爆了舆论。
苏沐雪,这位瀚海资本最重要、最坚定的盟友,通过其家族旗下的基金会,公开发表声明。
声明措辞严厉,直指瀚海资本首席投资官陆寒的近期决策“极度不负责任”,充满了“赌徒式的冒进主义”,并宣布将暂停与瀚海资本的一切新增合作,同时对其现有投资组合进行“风险压力评估”。
金童玉女,公开决裂!
这则新闻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百亿做空本身。财经板块瞬间被挤到了角落,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都在用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分析着这对昔日璧人反目成仇的背后隐情。
“豪门恩怨!百亿赌局引发的惊天决裂!”
“苏沐雪痛斥陆寒,昔日战友为何拔刀相向?”
“知情人士透露:陆寒刚愎自用,苏沐雪早已心生不满!”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喧嚣的舆论风暴掩护下,一股庞大到足以影响一个小国经济的资金洪流,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改变着形态。
苏沐雪的“撤资”,变成了最大规模的掩护。
一笔笔巨额资金,从她与瀚海资本的联名账户中“愤怒”地撤出,却没有流向任何一个属于她的公开账户。它们像融化的雪水渗入大地,被分解成上万笔小额资金,通过欧洲数十家独立银行和家族信托的复杂网络,流向了日内瓦、苏黎世、伦敦和纽约的黄金交易市场和债券市场。
阿尔卑斯山脉的木屋,成了这艘无形方舟的“舰桥”。
苏沐雪的面前,并排摆放着三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流动着天文数字般的数据。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道道指令通过多重加密的线路发出。
“加百列,黄金的买入价不能高于1850,超过就等,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米迦勒,德债的配置比例再提高五个点,把所有十年期以下的全部吃进。”
“拉斐尔,瑞士法郎的兑换必须通过三家以上的银行进行交叉操作,抹掉所有痕迹。”
她的声音冷静而果决,像一位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陆寒就坐在她身边,他闭着眼睛,没有使用天赋,却仿佛能“看”到全球资金流动的脉络。
“他们的算法交易模型,会在资金流入超过常规阈值时自动预警。”陆寒忽然开口,“让加百列把黄金的单笔买入额度,控制在三千盎司以下,像一个普通的、焦虑的散户。”
“东南亚市场有一批恐慌性抛盘,让米迦勒去接手,这样能更好地掩盖我们的意图。”
他没有睁眼,却对全球市场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了如指掌。那是无数次浴血奋战后,烙印在他骨子里的盘感。
苏沐雪没有任何质疑,立刻将他的指令转达下去。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默契。他做大脑,她做中枢,将这艘由数据和金钱构成的深海方舟,一点点地组装成型。
就在这时,其中一台电脑的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加密视频请求。
是钱明。
画面接通,钱明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一个极其空旷的地下空间,还能听到回声。
“妈的,你们两个在国外逍遥快活,老子在国内都快成盗墓的了!”钱明擦了一把汗,压低声音道,“第一批货到了。你猜猜是什么感觉?我活了四十年,第一次知道,原来钱……是真他妈的沉啊!”
他说着,将摄像头转向身后。
只见在他身后,一排排巨大的金属货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个个深黄色的金属箱。其中一个箱子被打开了,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幽暗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温润光芒的金砖。
那是黄金最原始、最野蛮,也最令人心安的形态。
“十吨。”钱明伸出一根手指,“这只是第一批。我感觉我不是在造方舟,我是在给法老修金字塔。”
看着屏幕上那震撼人心的一幕,苏沐雪的呼吸也为之一窒。
而陆寒,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些金砖,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他知道,这些冰冷的金属,很快就会成为无数人在风暴中赖以生存的唯一希望。
“胖子,”陆寒缓缓开口,“准备执行第二步。”
“‘栈道’……该点火了。”
ps:当全世界都认为你是疯子时,孤独地坚持真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