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剧痛,像是有人用一根烧红的钢钎,从太阳穴狠狠地扎进了大脑深处,再猛力地搅动。
世界在陆寒眼前化为一滩流动的、怪诞的油彩。君特·施密特那张充满挑衅的脸分裂成无数重影,会议室穹顶的水晶灯旋转成一道毁灭一切的白色光环。耳边,董事们的呼吸声、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全都被拉长、扭曲,汇成一种尖锐而遥远的嗡鸣。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向一侧倒下,是撑在桌面上的手掌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指节挤压的剧痛,成了他维系清醒的最后一根稻草。
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的后背。
他强行咬住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剧烈的刺痛如同一剂强心针,让那片旋转的视野短暂地恢复了焦距。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大部分人都没能察觉。
但总有例外。
君特·施密特,这头嗅觉敏锐的秃鹫,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他看到陆寒的肩膀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晃动,看到他撑住桌面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虽然陆寒迅速恢复了常态,但那刹那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陆先生,”施密特的声音带着一丝故作关切的油滑,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是柏林干燥的空气让您感到不适了吗?还是说,‘首席战略官’这个头衔,对您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
这句话,像是一支淬了毒的箭,精准地射向陆寒最虚弱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陆寒身上,审视,怀疑,幸灾乐祸。
陆寒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觉到大脑里的那根钢钎又开始搅动,但他只是用舌尖抵住伤口,将那股血腥味和剧痛,转化为一种冰冷刺骨的能量。
就在他准备开口反击的瞬间,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动了。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咖啡杯都跳了起来。
汉斯·穆勒,那个本该像个傀儡一样站在主位旁的老人,此刻却一掌狠狠地拍在了会议桌上。他那张布满皱纹和死气的脸,因为愤怒而涨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施密特!”穆勒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咆哮,“这就是你欢迎新战略伙伴的方式?用你那套肮脏的办公室政治和毫无根据的揣测?克劳斯集团还没到需要一个监事会成员来对首席战略官指手画脚的地步!”
全场哗然。
没人想到,刚刚还像斗败公鸡一样的汉斯·穆勒,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硬的姿态。他不是在为陆寒辩护,他是在扞卫自己刚刚亲手签下的那份协议,扞卫他用家族控制权换来的、最后的一丝体面和生机。
他赌了。
在看到陆寒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他没有选择落井下石,与施密特合流。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如果陆寒倒下,这份能拯救克劳斯的协议就会变成废纸,而他自己,将会在下一秒被施密特和这群饿狼撕成碎片。他已经把最后的筹码押在了这条过江龙身上,现在,他必须保证自己的赌注能活下去。
施密特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吼得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精彩至极。
这宝贵的几秒钟,对陆寒而言,如同一个世纪。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眩晕感,缓缓靠回椅背,动作从容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甚至端起了面前的水杯,轻轻呷了一口。
当他放下杯子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混乱都已褪去,只剩下比先前更加凌厉的寒芒。
“穆勒先生说得对。”陆寒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他将目光锁定在脸色铁青的施密特身上,“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克劳斯集团的未来,而不是某些人的个人前途。”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黑豹。
“不过,既然施密特先生提到了‘沉重’这个词,我不妨也回应一下。”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瀚海资本的字典里,没有‘沉重’,只有‘价值’。任何试图损害克劳斯集团股东价值的行为,无论来自内部还是外部,对我来说,都只有一个处理方式——清除。”
“作为首席战略官,我的第一项提议,就是对监事会过去一年的工作进行全面审计,尤其是某些成员在推动与阿波罗合作过程中的‘积极性’,以及背后是否存在未披露的利益关联。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
“轰!”
如果说穆勒的咆哮是手榴弹,那陆寒这番话,就是一枚精准制导的巡航导弹,直接命中了施密特的命门。
施密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完了。这条过江龙不但没被他抓住破绽,反而借着老狐狸的掩护,反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会议室里,雅雀无声。
其他的董事们面面相觑,看向施密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疏远。他们都是人精,哪里还看不明白,这场权力斗争已经分出了胜负。
“我同意陆先生的提议。”一个董事率先举手。
“同意。”
“附议。”
墙倒众人推。刚刚还和施密特眉来眼去的几位董事,此刻争先恐后地表明了立场。
陆寒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不再看施密特一眼,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他将目光转向汉斯·穆勒,后者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没有交流,却仿佛交换了无数信息。
老狐狸的赌注,赢了。
……
会议在一面倒的局势中迅速结束。陆寒以无可争议的强势,确立了自己在新权力格局中的核心地位。
董事们陆续离去,经过施密特身边时,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绕开。最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陆寒和汉斯·穆勒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汉斯·穆勒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有时候,能让你保持清醒的,不是咖啡因,而是它的苦味。”
陆寒知道,这是对方在点醒他。
他没有道谢,那会显得软弱。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柏林。
“我喜欢喝茶。”陆寒淡淡地回应,“苦后回甘。”
穆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他那佝偻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寂。
陆寒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确认所有人都已离开。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以十倍的猛烈程度,轰然回袭。
“唔!”
他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让他浑身一激灵。
这一次,他没能咬住舌尖。
眩晕,耳鸣,恶心……所有的负面感官体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用手死死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刚才在会议室里有多强势,此刻他就有多狼狈。
他赢了柏林,赢了华尔街,赢了这满屋子的老狐狸。
但他感觉,自己快要输给身体里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了。
ps:这场胜利的背后,是透支生命的代价,陆寒的健康危机将如何影响他的下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