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资本的会议室,前一秒还是庆祝胜利的晚宴厅,后一秒就变成了等待审判的肃静法庭。
马超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那身皱巴巴的t恤,仿佛这样就能在气势上不输分毫。赵毅和他的交易员们则迅速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职业操盘手那种冷峻如冰的表情,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绷紧的下颚线,还是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陆寒身上。
那份刚刚到手的、足以让整个团队财务自由的胜利果实,还没捂热,就感觉烫手了起来。他们打败了太子,现在,皇帝的内侍总管亲自上门了。这剧情发展,比任何一部商战片都来得刺激。
钱明走到陆寒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像风吹过枯叶:“老江湖出马,套路深得很。要么是捧杀,要么是棒杀,小心应对。”
陆寒冲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脸上的平静,与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谈判,而是一次寻常的下午茶会面。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会议室。
“让钟先生上来吧,直接带到一号会议室。”
……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前台小姑娘轻轻推开。
钟伯庸走了进来。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银灰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他不像个商人,更像一位从民国画卷里走出来的老学究,步履从容,气度沉稳。
他的目光没有在马超、赵毅这些年轻人身上停留哪怕一秒,而是径直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陆寒身上,随即又转向了陆寒身边的钱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眼神,是同类之间的辨认,是老一辈对老一辈的致意。
“陆先生,年少有为,闻名不如见面。”钟伯庸的声音温润醇厚,听不出丝毫的敌意,反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他将一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盒,轻轻放在了会议桌上,推向陆寒。
“白董事长的一点心意,知道陆先生喜欢喝茶,特意让我送来一饼八八年的老青砖,不成敬意。”
马超伸长了脖子,心里嘀咕:打输了还送礼?这是什么路数?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寒没有去看那个木盒,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钟老先生请坐。茶就不泡了,刚打完仗,弟兄们都累了,只有白水招待,还望见谅。”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既点明了双方的“战争”关系,又用“弟兄们”三个字,不动声色地宣示了自己对这个团队的绝对主权。
钟伯庸也不介意,从容落座,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比资料里描述的还要难缠。
“年轻人精力旺盛,是好事。”钟伯庸笑了笑,话锋一转,“宇飞那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行事鲁莽,意气用事,给陆先生和瀚海资本添了不少麻烦。董事长已经对他严加申斥,让他闭门思过了。”
他将一场你死我活的资本绞杀,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小孩子不懂事。这番话,看似是在道歉,实则是在降维,想把陆寒的胜利,从一场“足以撼动巨鲨根基的战役”,拉低到“陪太子爷读书”的层面。
钱明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老狐狸,太会偷换概念了。
陆寒却笑了,他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亲自给钟伯庸倒了杯白开水。
“白公子只是年轻气盛,可以理解。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点小错误呢?几十上百亿的学费,交了也就交了,总能学到点东西。”
“噗——”
角落里的马超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憋得脸都红了。
狠!陆总这张嘴,比他的操盘手法还狠!
一句“几十上百亿的学费”,直接把钟伯庸刚刚搭好的台子给拆得稀碎,还顺便在白宇飞的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
钟伯庸端着水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接了过去,仿佛没听出话里的讥讽。
“陆先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他呷了一口水,终于露出了真实来意,“董事长非常欣赏陆先生的才华。他认为,像陆先生这样的将才,不应该被工作室这种小池子所束缚。巨鲨资本的大门,永远为陆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敞开。”
来了,捧杀之后的招安。
“哦?怎么个敞开法?”陆寒饶有兴致地问。
“瀚海资本,可以整体并入巨鲨资本,成为我们旗下一个独立的量化策略部门。”钟伯庸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诱惑力,“董事长承诺,给予瀚海资本现有团队百分之百的保留,由陆先生您继续担任部门主管。另外,巨鲨资本将一次性注资五十亿,作为您部门的初始运营资金。同时,我们还会给予您个人,巨鲨资本百分之一的干股,以及一个集团副总裁的头衔。”
“嘶——”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五十亿的启动资金!
集团副总裁!
还有巨鲨资本百分之一的干股!以巨鲨的体量,这百分之一的价值,已经是一个无法估量的天文数字!
就连钱明,都忍不住心头一跳。白敬亭这个手笔,太大了。这已经不是招安,这是直接要把陆寒捧上神坛!他用金钱、地位、权力,为你打造一个无法拒绝的黄金牢笼。
赵毅和王浩的眼神里,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动摇。他们看向陆寒,眼神复杂。一边是自己一手创立、兄弟同心的“小作坊”,另一边是只要点点头就能拥有的一切。这个选择题,太难了。
陆寒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等钟伯庸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
“条件,听起来很诱人。”
钟伯庸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认为,没有年轻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是,”陆寒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我这个人,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我喜欢自己当老板,不喜欢给别人打工。尤其,不喜欢给一个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的老板打工。”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如果说之前的话是暗讽,那么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当面的羞辱。
钟伯庸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沉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陆寒,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陆先生,你很自信,这是优点。但有时候,过于自信,就是自负了。”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金融市场,风高浪急。一艘舢板,航海技术再好,也经不起真正的风浪。没有巨轮领航,翻船,是早晚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董事长爱才,但也惜才。他只是不希望看到,又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因为不识时务,而过早地凋零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赤裸裸的威胁。
巨轮可以领航,也可以……直接把你撞沉。
钱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想开口打个圆场,却被陆寒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钟老先生说的对,舢板的确怕风浪。”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但巨轮也有巨轮的烦恼。比如,撞上冰山的时候,体积太大,想掉头都来不及,沉得也快。”
他走到会议桌前,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紫檀木盒。
“瀚海,就喜欢自己掌舵的感觉。风浪再大,也是自己的海。这片海里,容不下第二艘旗舰。”
“我言尽于此。”钟伯庸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陆先生的志气,我收到了。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董事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带走那个木盒,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陆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惋惜,有冷漠,也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陆先生,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从容离去,留下一屋子心惊肉跳的人,和那个摆在桌上,显得格外刺眼的紫檀木盒。
直到钟伯庸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马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我感觉刚才跟阎王爷喝了顿茶……”
钱明走到陆寒身边,脸色无比凝重:“小子,你刚才那几句话,等于是当面撕了白敬亭的请柬,还顺便扇了他一个耳光。你这是……正式向他宣战了。”
陆寒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缓缓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的搭扣。
“我只是告诉他,我的船,不接受任何人的旗帜。”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盒盖被打开。一股陈年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但在那块包裹着棉纸的老茶饼下面,还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支票,也不是什么威胁信。
那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的,围棋子。
晶莹剔透,冰冷刺骨。
ps:白敬亭送来一枚白子,是在暗示棋局已开,他是执白先行的一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