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洞开,像一个等待英雄凯旋的入口。
陆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进去。肾上腺素的潮水在他体内疯狂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掏空后的虚弱和酸痛。他踉跄着扑到病床边,双手颤抖地伸向钱明,却又在距离他几厘米的地方停住,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仪器屏幕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波浪线,平稳而有节奏地起伏着。
规律,安详。
像宇宙间最美妙的音符。
陆寒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床沿。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护栏,肩膀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股一直紧绷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冷汗从他的发梢滴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苏沐雪跟了进来,轻轻地带上了门,将走廊外残存的喧嚣彻底隔绝。她看着陆寒的背影,那个在直播镜头前谈笑间搅动风云、逼退巨鳄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在风暴中航行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看到陆地的水手,连站立都显得如此艰难。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轻轻地放在陆寒手边。
陆寒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唯独那双眼睛,在看清病床上的钱明安然无恙后,终于褪去了那种令人心悸的疯狂,重新染上了属于人类的温度。
“谢谢。”他接过水杯,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杯子在他颤抖的手中,与牙齿磕碰,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
是阿杰。
陆寒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稳住水杯,将水一饮而尽,然后划开了接听键。
“陆……陆总!”电话那头的阿杰,声音里带着一种哭腔,但不是悲伤,是极致的兴奋和激动,“爆了!全网都爆了!我们的直播,最高在线人数突破了五百万!现在所有平台的热搜第一,全是你!”
“‘金融巨鳄上演杀人预告,神秘外卖小哥极限反杀’!”
“‘史上最硬核消防检查,移动避雷针白敬亭’!”
“‘论公共安全的重要性——一个高尔夫球杆引发的血案’!”
阿杰一口气念了好几个取得千奇百怪的标题,语气里的崇拜已经溢于言表,“陆总,你简直就是神!白家的公关团队已经彻底瘫痪了!现在网上骂白敬亭的帖子,删都删不过来!还有人扒出来,他手里那根高尔夫球杆,是honma的五星限量款,价值七十多万!网友说,这是史上最贵的‘作案工具’!”
这意料之外的黑色幽默,让病房里凝重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就连苏沐雪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陆寒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笑意,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舆论只是暂时的。白敬亭这种人,不会因为挨了骂就认输。”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杰的兴奋劲儿也冷却了下来。
“把钱明的所有病历资料,用加密邮件发给我。另外,联系一家最专业的国际医疗转运机构,告诉他们,我们有一个急重症病人,需要立刻、马上,用最安全的方式,从上海转移出去。”陆寒的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转移?去哪儿?”
“欧洲。”
挂断电话,陆寒看向苏沐雪,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和歉意。他知道,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苏沐雪却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想法,她没有丝毫迟疑,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来安排。我在瑞士有一家合作多年的私人诊疗中心,他们的医疗专机可以在四小时内抵达上海。拥有全套的IcU设备和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团队,比任何转运机构都更可靠。”
她的语气平静而果决,仿佛只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商务出行。
陆寒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苏沐雪,能如此轻易地跟上他疯狂的节奏,并且,永远为他准备好最坚实的后盾。
“他会善罢甘休吗?”苏沐雪一边拨号,一边轻声问道,“白敬亭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人带走?”
“他会的。”陆寒的目光,再次落到窗外那片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因为他现在比我们更怕出事。钱明在我们手里,多待一分钟,对他来说就是多一分钟的定时炸弹。今晚之后,全上海的眼睛都会盯着这间病房。如果钱明在这里出了任何意外,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白敬亭。”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他现在,恐怕比我们更希望钱明活着,活得好好的。至少,在离开他的地盘之前。”
这就是阳谋。
陆寒用一场直播,给自己和钱明套上了一层最坚固的“舆论金身”。他把白敬亭钉在了耻辱柱上,也把他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赢,则海阔天空。
输,则粉身碎骨。
苏沐雪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她的能量和效率,再一次让陆寒感到了惊叹。不到半小时,一支由瑞士顶尖专家组成的医疗团队,已经乘坐专车,从机场出发,直奔医院而来。
等待的间隙,病房里陷入了难得的安静。
陆寒搬了张椅子,坐在钱明的病床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了自己,不惜以身犯险,差点丢了性命的兄弟。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钱明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
手背上,还有几处尚未消退的擦伤,皮肤冰凉。
“老钱,”陆寒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总说我胆子大,其实你才是最疯的那个。你说你查到了那个什么‘共济联盟’的线索,非要去跟线人接头……如果我当初拦着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后面的内容,被一阵浓重的愧疚和自责堵在了喉咙里。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调查那个在暗中窥伺的神秘组织,钱明根本不会出那场“意外”的车祸。白敬亭,只不过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顺势扑了上来而已。真正的敌人,或许还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苏沐雪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到陆寒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看到他眼中的痛楚,那不是战胜强敌后的意气风发,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的负罪感。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陆寒的认知,或许都是片面的。人们只看到他如神只般精准的预判,看到他翻云覆雨的手段,却没人看到,在这层坚硬的外壳之下,他也只是一个会为朋友担惊受怕、会感到内疚无助的普通人。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凌晨四点。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苏沐雪安排的医疗团队到了。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瑞士医生,名叫克劳斯,眼神严谨而温和。他们动作迅速而专业,在对钱明进行了一系列初步检查后,便开始准备转运。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就在护士们准备将钱明抬上移动病床时,那位一直埋头看着各种检测数据的克劳斯医生,眉头却突然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血液检测报告,快步走到陆寒面前,脸色异常严肃。
“陆先生,”克劳斯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道,“情况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我们从钱先生的血液里,检测到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神经抑制剂残留。”
陆寒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这种抑制剂,不会直接致命,但它会持续抑制患者的中枢神经系统,让他陷入深度昏迷,并且,会极大地干扰常规的脑损伤治疗。这也是为什么,他昏迷了这么久,颅内压却一直没有明显好转的原因。”
克劳斯医生将报告递给陆寒,指着其中一行数据,声音变得无比凝重。
“这种东西,绝不可能是车祸造成的。更像是……有人在持续地、有计划地,对他进行药物注射。他们的目的,可能不是想让他死,而是想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ps:是谁在对钱明下毒手?是败退的白敬亭,还是那个更神秘的“共济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