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细雪,在北疆的夜空下呼啸盘旋。距离誓师大会只剩三日,整片土地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在夜色中屏息以待。
军营里的火光比往常更加密集,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面庞。士兵们借着跳动的火光,最后一次擦拭手中的兵器。刀锋与磨石相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偶尔夹杂着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用油脂涂抹弓弦,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慰熟睡的婴孩。在他身旁,几个老兵互相帮忙系紧胸甲的束带,粗糙的手指在皮革绳结间灵活穿梭。
\"听说这次粮草准备得特别充足。\"年轻士兵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老兵头也不抬,熟练地打了个结:\"有苏姑娘在,什么时候让咱们饿过肚子?\"
这话引得周围几人会心一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不远处的马厩里,战马似乎也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征程,不时发出阵阵嘶鸣。饲马的老兵提着灯笼,仔细检查每一匹战马的蹄铁和鞍具。他伸手抚摸一匹黑马的鬃毛,轻声道:\"老伙计,又要上战场了。\"
与此同时,流民营里同样灯火通明。原本这个时辰该是安歇的时候,今夜却无人入眠。
在最大的帐篷里,王大娘正带着一群妇人赶制最后一批棉衣。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此起彼伏,与帐外呼啸的风声交织成独特的乐章。一个年轻的媳妇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却只是将手指放在唇边抿了抿,又继续飞针走线。
\"这批棉衣一定要在明日赶出来。\"王大娘抬头看了看滴漏,\"前线的将士们等着穿呢。\"
\"您就放心吧,\"旁边的李嫂子笑道,\"咱们这么多人,保准误不了事。\"
另一边的空地上,男人们正在整理干粮。他们将炒米、肉干分装进特制的布袋,每个袋子都仔细称重,确保分量足够。张老汉蹲在地上检查麻袋的封口,花白的眉毛上落满了雪花也浑然不觉。
\"这些干粮可是要跟着将士们走千里路的,一点都马虎不得。\"他喃喃自语,手上的动作愈发仔细。
就连孩子们也没有闲着。阿苦带着拾荒轻骑的小队员们,正在帮忙搬运柴火。一个个小小的身影在营地里穿梭,将拾来的柴火整齐地堆放在灶台旁。
\"多拾些柴,\"阿苦对小伙伴们说,\"让出征的叔叔们都能喝上热汤。\"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抱着一捆比他还要高的柴火,小脸冻得通红,却依然干劲十足。
苏晚站在书房的窗边,静静望着这片繁忙景象。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棂,目光在每一个忙碌的身影上停留。这些曾经流离失所的人们,如今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着。
她回到书桌前,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桌上摊开的两张图卷被她用镇纸仔细压平。粮草清单上的数字她已经核对了三遍,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再次审视。
\"库房存粮八万石,特殊渠道补给两万石,遗宝图所指存粮十万石......\"她轻声念着,指尖在一个个数字上划过。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一次次艰难的抉择。
她的目光转向北伐路线图。蜿蜒的线条从北疆一直延伸到中原腹地,每一个关隘、每一条河流都被精心标注。在几处险要之地,她还用朱笔做了特殊记号——这些都是需要重点防范的地方。
\"在看什么?\"
楚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酒。他卸去了白日里的铠甲,只着一袭墨色常服,整个人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苏晚揉了揉眉心,接过温热的酒碗。瓷碗传来的暖意让她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
楚宴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图卷:\"棉衣昨日就已全部发放,药材正在装车,草料备足了三个月。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苏晚轻抿一口米酒,甜香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连日的疲惫。但她仍然微微蹙眉:\"北地严寒,我担心将士们耐不住冻。要不要再加一批护耳?\"
\"沈医女准备了防治冻伤的药材。\"楚宴温声道,\"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笑意,\"你忘了去年冬天,是你教会了将士们用羊毛编织护具的法子?现在每个士兵都会自己织护耳了。\"
苏晚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个。\"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是流民营的妇人们在唱古老的送行曲。婉转的曲调在雪夜里飘荡,带着淡淡的忧伤,又充满希望。
楚宴的目光渐渐深远,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刻:\"还记得在侯府初次相见时,你拿着新制的农具,与我侃侃而谈流民安置之策。那时你说要筹集十万石军粮,我还觉得你这姑娘太过天真......\"
\"那后来呢?\"苏晚抬眼望向他,眸中闪着好奇的光。
\"后来......\"楚宴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见你以废甲换棉纱、用粗盐易粮食,开办互市、创建工坊。你让流民们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让北疆重现生机。连最谨慎的哑婆都愿将遗宝图相托......\"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碗边缘,语气中带着感慨:\"我才明白,不是你不谙世事,而是你比谁都清楚,要让这片土地重获新生,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
苏晚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楚宴摇头,\"你做的,远远超出了一个女子,甚至超出了一个将领该做的事。\"
他忽然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晚面前。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映出无比郑重的神色:\"这一路走来,若没有你,便没有如今这安居乐业的万千流民,没有这充足的粮草,没有那削铁如泥的'寒光'剑,更没有如今这支兵强马壮的北伐之师。\"
他稍作停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誓师,我当众立誓:待北伐功成,昭国建立之日,你,苏晚,便是昭国之后。这是你应得的尊荣。\"
苏晚微微一怔,手中的酒碗险些倾斜。她抬头迎上楚宴的目光,在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中,此刻却燃烧着炽热的光芒。那不是一时兴起的承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誓言。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第一次见到流民时的震惊,开办互市时的艰难,研制新农具时的欣喜,还有每一次看到百姓们吃饱穿暖时的欣慰。
\"你当之无愧。\"楚宴的声音坚定如铁,\"是你守护着流民,守护着北疆,守护着我心中最珍视的一切。你在流民中建立的威望,对北疆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几片雪花从窗隙间飘入,轻轻落在苏晚的发梢。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她握紧第一把粮食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过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能够温饱安居。却不想,这一路的艰辛与付出,都被眼前这个人深深铭记在心。
她缓缓起身,目光与楚宴平视。烛光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泉,却又深不见底。
\"这些年来,\"她轻声开口,\"我看着流民们从绝望到希望,看着北疆从荒芜到繁荣。每一次看到孩子们能吃上饱饭,老人们能安度晚年,我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的北伐路线图,在那条蜿蜒的线条上停留:\"你说要给我尊荣,可我最大的心愿,是看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楚宴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此刻的她永远刻在心底。
苏晚终于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烁着同样坚定的光芒:\"好。我等你北伐凯旋,等昭国崛起,等北疆的百姓都能过上太平日子。\"
楚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结滚动而下:\"一言为定。\"
苏晚也随之饮尽碗中酒。温热的酒液带着淡淡的甜香,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底。这暖意渐渐扩散至四肢百骸,仿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但军营中的火光未熄,流民营里的歌声未止。金戈之音、劳作之声、孩童的嬉笑声,都化作了这个雪夜最动人的旋律。
楚宴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连绵的灯火:\"记得小时候,父亲常说,守护一片土地,不仅要靠武力,更要靠人心。如今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苏晚站到他身侧,轻声道:\"人心才是最坚固的城池。\"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土地。每一个灯火处,都是一个家庭,一个希望。明日誓师之后,北伐大军就要踏上征程。而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开始,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序章。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如同两棵并肩而立的青松,在这风雪夜里静静守护着北疆的希望。
夜渐深,但北疆无眠。
在伤兵营里,沈医女正在清点药材。她将每一种药材都仔细分类打包,在包裹外用娟秀的字迹标注药名和用法。几个学徒跟在她身后,认真记录着每一种药材的用途。
\"出征在外,药材就是将士们的第二条性命。\"沈医女对学徒们说,\"咱们准备的越充分,就能多救回一条性命。\"
在工匠营,铁匠们还在连夜赶制箭矢。炉火映红了一张张满是汗水的脸庞,锤击声、打磨声此起彼伏。老铁匠拿起一支刚刚制成的箭矢,仔细检查箭头的锋锐度,满意地点点头。
而在流民营的角落里,阿苦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正用小刀在木片上刻着什么。
\"我要把这个平安符送给楚将军。\"一个女孩小声说,手中的木片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阿苦笑了笑,继续雕刻手中的木鹰:\"我要把这个送给苏姐姐,希望她就像这只鹰一样,永远自由自在。\"
此时此刻,在整个北疆,无数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征程做着准备。这一夜,注定要在北疆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第一缕晨光即将撕破夜幕之时,苏晚和楚宴仍然站在窗边。雪渐渐停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天快亮了。\"楚宴轻声道。
苏晚点头,目光依然望着远方:\"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在这个誓师前夜,希望如同雪地里的种子,正在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