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乾兴元年(1022年)冬,洛阳赵府的书房里,寒意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让案上的烛火微微摇曳。年过百岁的赵烈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藤椅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封来自汴梁的急信,信纸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辽使索要关南之地,否则将兵犯河北”的字句,在烛火下像一把冰冷的刀,扎得他心口发紧。他的儿子赵勇刚从西北戍边归来,铠甲上还沾着未除尽的风沙;孙子赵仲则捧着《宋辽夏三边舆图》,手指在“关南”“灵州”两处来回移动,眉头拧成了疙瘩。
“父亲,辽人这是得寸进尺!”赵勇将一碗热姜汤递到赵烈手中,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澶渊之盟时说好以白沟河为界,如今才过十五年,就敢要关南三州(瀛、莫、雄州),分明是看咱们大宋近年西北多事,想趁火打劫!”
赵烈喝了口姜汤,暖意却没驱散心底的寒凉。他想起后晋天福三年(940年),石敬瑭割燕云时,契丹也是这样步步紧逼,先要岁贡,再要兵权,最后干脆灭了后晋。“辽人的性子,老夫太清楚了。”他指着信中“若不割地,便增岁币”的字样,“他们知道大宋怕打仗,尤其是西北还被李德明缠着,所以才敢这么要挟。这和五代时契丹逼后晋加岁贡,如出一辙。”
赵仲展开《宋辽夏三边舆图》,指着关南三州的位置:“祖父,关南三州是周世宗柴荣北伐收复的,当年柴荣率周军连克三关,契丹望风而逃,如今辽人却要咱们还回去,这不仅是割地,更是打咱们大宋的脸啊!”他顿了顿,又指向西北的灵州,“更糟的是,李德明也趁火打劫,上个月刚袭扰了环州,抢了咱们的粮草,现在还派人去契丹求援,想和辽人夹击大宋。”
“李德明这小子,比他爹李继迁还难缠。”赵勇咬牙道,“儿子在西北时,多次想率军反击,可枢密院总说‘先稳住辽人,再收拾西夏’,结果次次错失良机。上个月灵州守军缺粮,儿子请求从陕西调粮,三司却推说‘粮优先给河北防辽’,最后灵州百姓只能吃野菜,好多人都逃了。”
赵烈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柴荣北伐时的场景——显德六年(959年),柴荣率周军北上,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投降,瀛州、莫州守将望风而逃,关南三州不战而得,那时的中原军队,何曾这般被动?“都是‘重文轻武’闹的。”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案上的《五代军制考》,“五代时,就算是后晋那样的弱国,遇到契丹要挟,还有安重荣敢起兵反抗;如今大宋,有兵却不敢用,有将却被捆着手脚,只能靠岁币、靠妥协来换和平,这比五代还窝囊!”
正说着,管家赵忠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蜡丸信:“老爷,寇准大人从陕州送来的密信,说辽使在汴梁态度傲慢,主和派大臣已经在商量‘增岁币换关南’,还说‘李德明那边可以封他为定难军节度使,让他别帮辽人’。”
赵烈拆开蜡丸,寇准的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满是焦急:“赵公亲启:辽使耶律哈喇在朝堂上公然辱骂,说‘关南本是契丹故地,大宋占之不义’,王钦若等人力主增岁币十万,还说‘割地不可,增岁币可忍’;老夫力谏‘辽人欺软怕硬,若增岁币,他日必再索燕云’,然陛下(宋真宗)犹豫不定,恐难扭转局面。望公以五代旧事警示朝堂,勿再妥协!”
“增岁币?”赵烈猛地将信拍在案上,烛火被震得跳了一下,“澶渊之盟时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如今再增十万,每年就是三十万两!这些钱,够养五万士兵,够修十个边境堡垒,却要给契丹当‘保护费’,这和后晋石敬瑭给契丹的岁贡,有什么区别?”
赵仲小声说:“祖父,主和派说‘增岁币比打仗省钱’,还说‘河北百姓刚安稳十五年,不能再让他们遭战火’。”
“安稳?是苟安!”赵烈反驳道,“五代时,后唐李存勖也想靠‘和契丹’换安稳,结果契丹转身就帮石敬瑭灭了后唐!你以为增岁币能换长久和平?辽人得了好处,只会更贪心,下次就会要燕云,再下次就会要汴梁!”他让赵仲取来《五代秘史》中“后晋亡国”的章节,“你看看,石敬瑭每年给契丹岁贡三十万,最后还是被契丹灭了,因为契丹想要的,是整个中原!”
赵勇想起西北的经历,补充道:“父亲说得对!李德明那边也一样,去年朝廷封他为西平王,给他岁币五万,他转头就袭扰环州,抢了咱们的马群。这种人,你越妥协,他越得寸进尺,和五代时的党项首领李仁福比,李德明更贪、更狠!”
傍晚时分,汴梁传来消息——宋真宗最终采纳主和派建议,决定“增岁币银五万两、绢五万匹,换回辽人放弃索要关南”,同时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允许他在西北开设互市,条件是“李德明不得与辽人结盟”。
赵烈听到消息时,正对着《幽云防御图》发呆,图上关南三州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妥协……又是妥协。”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柴荣打下的土地,靠增岁币来保;杨业战死的血,靠妥协来掩盖;燕云遗民的盼头,靠‘以后再说’来敷衍,这大宋,到底还有没有血性?”
赵仲扶着祖父,劝道:“祖父,至少河北百姓不用遭战火了,李德明也暂时不会帮辽人,这也算好事。”
“好事?”赵烈苦笑,“老夫年轻时,在河东军见过契丹‘打草谷’,见过百姓被契丹兵追杀,那时的人,就算饿死,也不愿靠妥协苟活;如今的百姓,是安稳久了,忘了五代的苦,忘了被异族欺负的滋味。可老夫没忘,燕云的流民没忘,杨业的儿子杨延昭没忘——上个月杨延昭从高阳关送来信,说他率部在边境巡逻,辽人骑兵故意越界挑衅,他想反击,却被监军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辽人抢走百姓的牛羊。”
他让赵仲取来纸笔,写下给寇准的回信:“寇公台鉴:辽人索关南,增岁币乃饮鸩止渴;李德明封节度使,实为养虎为患。五代旧事犹在眼前:后晋增岁贡而亡,后唐和契丹而灭,妥协换不来和平,只会换来得寸进尺。老夫虽老,仍愿赴汴梁,以五代血泪警示朝堂,若陛下愿听,老夫愿带杨家将旧部,守关南、拒辽人;若陛下不听,老夫亦愿死在关南,见柴荣陛下于地下,告之今日之辱。”
写完信,赵烈将信交给赵忠,让他快马送往陕州,自己则走到书架前,取出柴荣当年赏赐的“北伐先锋”令牌。令牌已有些氧化,却仍透着一股威严,他摩挲着令牌,想起柴荣临终前“若朕不能收复燕云,后人必继之”的遗愿,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柴荣陛下,老夫对不起您,没能守住您打下的关南,没能帮您收复燕云……”
赵勇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父亲,儿子愿陪您去汴梁,就算不能说服陛下,也要让朝堂知道,还有咱们这些武将,不愿看着大宋妥协!”
赵烈摇摇头:“你不能去,西北还需要你。李德明虽然暂时接受封号,却不会真的安分,你留在西北,至少能守住灵州,不让西夏再犯。老夫一个人去,就算死在汴梁,也值了。”
次日清晨,赵烈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汴梁。赵仲、赵勇送他到门口,赵仲捧着《五代秘史》,说:“祖父,您把这个带上,朝堂上若有人质疑五代旧事,您可以拿出来作证。”
赵烈接过手稿,郑重地点头。他翻身上马,望着洛阳城的方向,心里满是不舍,却更坚定了去汴梁的决心——他要让朝堂知道,五代的血不能白流,中原的尊严不能再丢,就算他已是百岁老人,也要为大宋的血性,拼最后一把。
马车缓缓驶离洛阳,赵烈坐在车里,手里握着柴荣的令牌,目光望向北方的关南。他知道,这次去汴梁,未必能改变局面,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一步步走向妥协,走向和五代一样的结局。他想起寇准信里的话,想起杨延昭在边境的坚守,想起燕云遗民的期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让大宋知道,妥协换不来和平,只有自强,才能守住中原的土地,守住百姓的安宁。
此时的汴梁,辽使耶律哈喇正拿着增岁币的盟约,得意洋洋地准备返回契丹;主和派大臣们在庆祝“和平解决”,只有寇准一个人站在朝堂上,望着北方,眉头紧锁;在西北,李德明收到定难军节度使的印信,却悄悄派使者去契丹,商量“如何分占关南”;在高阳关,杨延昭率部在边境巡逻,望着契丹骑兵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一场围绕“妥协与反抗”的外交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它的根源,早已埋藏在宋初“重文轻武”的国策里,埋藏在五代外交的屈辱教训里,等待着大宋用时间和血性去醒悟,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