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的冬雪来得猝不及防,鹅毛大雪裹着寒风,压弯了城墙上的旌旗。赵烈站在晋阳北门的敌楼上,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唐军营帐,甲胄上积的雪已经结冰,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李从珂派来的五万大军,已将晋阳围了三日,城西的粮道被断,城内的粮草只够支撑十日,石敬瑭的脸色,这三天就没舒展过。
“都虞候,石帅请您去帅府议事。”亲兵的声音带着颤抖,不仅是冻的,更是怕的——城外的唐军每日都在攻城,昨天刚折损了两千弟兄,城墙的东北角已被砸出一个缺口,若再无援军,晋阳迟早会破。
赵烈跟着亲兵往帅府走,沿途的士兵大多裹着单薄的铠甲,有的甚至光着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断矛,靠在墙角发抖,见了赵烈,勉强挤出个笑容:“赵将军,我们还能守住吗?我娘还在城外的庄子里,我怕……”
“能守住。”赵烈蹲下身,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援军很快就到,到时候我们不仅能守住晋阳,还能杀回洛阳,让你跟你娘团聚。”
士兵的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俺信赵将军!俺一定好好守城!”
赵烈站起身,心里却满是沉重——他口中的“援军”,是石敬瑭向契丹求救的兵马。昨天石敬瑭的使者刚从契丹回来,带来了耶律德光的回话:“愿出兵助石帅讨逆,但需石帅割燕云十六州予契丹,并称‘儿皇帝’。”
帅府的议事厅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石敬瑭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契丹的回信,脸色铁青。他的亲信将领们吵成一团,有的说“宁死不割地称臣”,有的说“若不借契丹兵,晋阳必破,到时候连割地的机会都没有”。
“都别吵了!”石敬瑭把回信拍在案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烈身上,“赵都虞候,你之前与契丹交手过(第23章击退契丹),懂他们的习性。我想派你去契丹军营,与耶律德光联络——一来,你能帮我摸清契丹的虚实;二来,你是禁军旧将,能以‘大唐臣子’的身份与契丹交涉,比我派河东将领去更合适。”
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赵烈身上。赵烈心里一沉——他最不想做的,就是与契丹勾结,可眼下晋阳被围,若没有援军,不仅石敬瑭会败,他的洛阳旧部、被软禁的李从厚,都会落入李从珂手中。
“石帅,与契丹勾结,割地称臣,会被天下人骂作汉奸!”赵烈上前一步,语气坚定,“燕云十六州是中原的屏障,若割给契丹,将来契丹骑兵南下,中原再无险可守,百姓会遭殃的!”
“我知道!”石敬瑭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疲惫和绝望,“可现在除了契丹,谁还能帮我们?李从珂要杀我,要杀你,要毁了大唐!若晋阳破了,我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我向契丹承诺割地,只是权宜之计,等杀了李从珂,拥立太子复位,我们再想办法收回燕云,不行吗?”
赵烈看着石敬瑭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到半分“收回燕云”的诚意,只有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可他没点破,只是沉默——他知道,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晋阳破了,李从珂会彻底掌控大唐,那些忠于李嗣源的旧部,都会被清算。
“好,我去。”赵烈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只负责联络契丹,不参与‘割地称臣’的谈判;第二,若契丹士兵敢在中原土地上欺压百姓,我有权制止,石帅不得干涉。”
石敬瑭赶紧点头:“都依你!我已让使者给耶律德光带了信,说你是‘大唐禁军都虞候’,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会善待你的。另外,我给你准备了令牌,凭它,你可以调动晋阳城外的五百骑兵,若遇到危险,可随时撤回。”
当天下午,赵烈换上一身契丹使者的服饰,带着两个亲信,骑着快马,冲出晋阳北门。城外的唐军见了,立刻射箭追击,赵烈伏在马背上,箭擦着耳边飞过,身后的亲信中了一箭,却仍死死抱着装着“大唐国书”的盒子,不肯松手。
“别管箭伤,快冲!”赵烈大喊着,挥剑斩断追来的绳索,终于冲出唐军的包围圈,往东北方向的契丹军营奔去。雪地里的马蹄印像一条白色的线,延伸向远方,身后的晋阳城墙越来越小,赵烈心里却满是愧疚——他这一去,就成了“引狼入室”的帮凶,哪怕是为了大局,也难掩内心的不安。
走了一日一夜,终于看到了契丹的军营。契丹军营与唐军截然不同,帐篷按“八卦阵”排列,每顶帐篷外都有哨兵巡逻,手里的弯刀在雪地里泛着冷光。一个契丹将领拦住他们,说着生硬的汉话:“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赵烈掏出石敬瑭的令牌,语气平静:“我是大唐禁军都虞候赵烈,奉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之命,来见耶律德光可汗。”
契丹将领上下打量着赵烈,见他虽穿着使者服饰,腰间却别着一把汉人的长剑(“护唐”剑),眼神里满是警惕:“可汗正在帐内议事,你们跟我来,若敢耍花样,立刻杀了你们!”
走进契丹主营的大帐,一股浓烈的羊肉腥味扑面而来。耶律德光坐在虎皮椅上,穿着黑色的貂皮大衣,手里拿着一个银酒壶,眼神锐利得像鹰,扫过赵烈时,带着审视和轻蔑:“你就是赵烈?听说你去年在涿州击退过我的骑兵?”
赵烈躬身行礼,却没低头:“可汗说笑了,去年只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今日我来,是为了大唐的安危——李从珂篡夺皇位,杀害忠良,若可汗愿助大唐讨逆,石帅和我,都会感激可汗的恩情。”
“恩情?”耶律德光冷笑一声,把银酒壶扔在案上,“我契丹兵强马壮,要的不是恩情,是实惠。石敬瑭答应我,若我出兵助他,他就割燕云十六州予契丹,还称我为‘父可汗’,你觉得,这‘实惠’够不够?”
赵烈心里一沉,果然是割地称臣!他强压下怒火,从怀里掏出《武经总要》残卷,翻到“燕云地形”那一页,递到耶律德光面前:“可汗,燕云十六州确实重要,但李从珂的唐军也不是好对付的。唐军五万大军围晋阳,若可汗贸然出兵,唐军定会从侧面包抄,到时候可汗不仅拿不到燕云,还会折损兵力。”
耶律德光接过残卷,仔细看着上面的地形图,还有赵烈标注的“唐军布防弱点”,眼神渐渐变了——残卷上不仅画了燕云的关隘,还写着“唐军主力在晋阳城南,城西粮道虽断,却有伏兵”,这些都是他的使者没查到的情报。
“你怎么知道这些?”耶律德光盯着赵烈,语气里的轻蔑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好奇。
“我在晋阳城头观察了三日,又派斥候探查过唐军的布防。”赵烈语气平静,实则心里在赌——他知道耶律德光虽贪婪,却也谨慎,若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就能获得信任,“另外,我还知道,可汗的骑兵虽勇猛,却不擅攻城,若唐军死守晋阳,可汗的骑兵也难发挥作用。我有一策,可助可汗快速拿下唐军。”
“哦?说说看。”耶律德光来了兴趣,身体往前凑了凑。
“唐军的粮道虽在城西,但李从珂怕可汗出兵,在城北留了一万精锐,防备契丹援军。”赵烈指着地形图上的城北位置,“可汗可派三万骑兵,从城北的峡谷绕过去,突袭唐军的精锐;石帅则从晋阳出兵,攻打唐军城南的主力,两面夹击,唐军必败。”
耶律德光盯着地形图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好!赵烈,你果然有本事!我就信你一次!若真能打败唐军,我不仅会帮石敬瑭讨逆,还会赏你——你想要什么?官职,还是金银?”
“我什么都不要。”赵烈摇摇头,语气坚定,“我只求可汗,若将来进入中原,不要伤害百姓,不要烧杀抢掠。毕竟,百姓是无辜的。”
耶律德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一个‘只求不伤害百姓’!赵烈,你跟石敬瑭不一样,他想要权力,你想要的,是大唐的太平。行,我答应你,若打败唐军,我的士兵绝不伤害无辜百姓。”
赵烈心里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保住了百姓。可他知道,耶律德光的承诺不过是权宜之计,若真拿到燕云十六州,这契丹可汗绝不会遵守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赵烈留在契丹军营,表面上是“协助耶律德光制定作战计划”,实则在暗中观察契丹的军情。他发现,契丹的三万骑兵中,有五千是汉人士兵,都是之前被契丹俘虏的唐军,他们穿着单薄的铠甲,吃的是发霉的干粮,却要做最危险的冲锋——每次训练,都有汉人士兵被契丹将领打骂,有的甚至被活活打死。
“赵将军,救救我们吧!”一个汉人士兵趁夜偷偷找到赵烈,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我们不想跟唐军打仗,我们想回家,可契丹人拿着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我们没办法啊!”
赵烈扶起士兵,心里满是愧疚——若不是为了讨逆,他也不会引契丹兵进入中原,让这些汉人士兵陷入两难。“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他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塞给士兵,“你先忍忍,等打败唐军,我会跟可汗说,放你们回家。”
士兵接过碎银,连连磕头,眼泪混着雪水,滴在地上结成了冰。
赵烈还暗中派亲信,把契丹的军情传递给石敬瑭——包括契丹骑兵的数量、武器装备、作战计划,还有耶律德光对燕云十六州的迫切需求。可他没料到,石敬瑭收到情报后,不仅没警惕,反而给耶律德光写了封信,说“若可汗能尽快出兵,除了燕云十六州,还愿每年给契丹进贡十万匹绢、一万两银”。
这封信被赵烈的亲信截获,送到他手里时,赵烈气得浑身发抖——石敬瑭为了皇位,竟不惜出卖更多的利益,把中原百姓推向更深的苦难!他握紧手里的“护唐”剑,心里暗暗发誓:等杀了李从珂,一定要阻止石敬瑭,绝不能让他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
决战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耶律德光按赵烈的计策,派三万骑兵绕到晋阳城北的峡谷,石敬瑭则从晋阳出兵,攻打唐军城南的主力。赵烈被耶律德光任命为“先锋向导”,要跟着契丹骑兵一起行动——耶律德光表面上是信任他,实则是想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防止他耍花样。
出发前,耶律德光把赵烈叫到帐内,递给一杯契丹的烈酒:“赵烈,等打败唐军,我会让石敬瑭封你为‘燕云节度使’,你跟着我,比跟着石敬瑭有前途。”
赵烈接过酒杯,却没喝:“可汗,我只想助大唐讨逆,不想当官。若真能平定李从珂,我愿回磁州,继续当我的刺史,治理地方,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耶律德光盯着他看了许久,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不勉强你。走吧,该出发了。”
契丹骑兵在雪地里疾驰,马蹄扬起的雪沫像白色的雾。赵烈走在队伍中间,手里握着“护唐”剑,心里却满是矛盾——他既希望打败唐军,杀了李从珂,救出李从厚;又怕契丹兵趁机占领中原,怕石敬瑭出卖更多的利益。
快到晋阳城北的峡谷时,赵烈突然看到前方有唐军的斥候——是李从珂派来的伏兵!他心里一紧,刚要提醒耶律德光,却见契丹将领突然挥刀,砍向身边的汉人士兵:“快冲!谁先杀了唐军斥候,赏羊肉十斤!”
汉人士兵们被迫冲锋,有的甚至没拿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地扑向唐军。赵烈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这就是耶律德光的“不伤害百姓”?不过是把汉人士兵当炮灰!
“住手!”赵烈拔出“护唐”剑,挡住契丹将领的刀,“可汗答应过我,不伤害无辜百姓,这些汉人士兵也是大唐的百姓,你不能让他们当炮灰!”
契丹将领愣了愣,随即冷笑:“赵将军,这是可汗的命令,你也敢拦?”
“我不仅要拦,还要告诉可汗!”赵烈语气坚定,眼神里满是杀意,“若你再敢伤害汉人士兵,我就先杀了你!”
就在这时,耶律德光的声音传来:“住手!赵将军说得对,这些汉人士兵还有用,不能当炮灰。”他催马过来,瞪了契丹将领一眼,“让汉人士兵垫后,契丹骑兵冲锋!”
契丹将领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收起刀。赵烈松了口气,却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耶律德光若真拿到燕云十六州,迟早会对汉人士兵和百姓下手。
骑兵们冲进峡谷,唐军的伏兵果然在里面。耶律德光下令冲锋,契丹骑兵像潮水般扑上去,弯刀挥舞着,唐军的惨叫声在峡谷里回荡。赵烈跟在队伍后面,没参与厮杀,只是默默观察着——他要记住这场战斗,记住契丹骑兵的残忍,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把他们赶出中原。
战斗很快结束,唐军的伏兵被全歼,契丹骑兵只折损了两千人。耶律德光站在峡谷里,望着满地的尸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赵烈,你的计策果然管用!走,我们去跟石敬瑭汇合,杀了李从珂,拿下洛阳!”
赵烈跟着耶律德光往晋阳城南走,心里却满是沉重——他知道,打败李从珂后,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等着他。石敬瑭的野心、耶律德光的贪婪、燕云十六州的割让,这些都像一把把刀,悬在大唐的头顶,悬在他的头顶。
快到晋阳城南时,赵烈的亲信突然匆匆跑来,脸色惨白:“将军,不好了!石帅跟耶律德光秘密签订了协议,除了割让燕云十六州,还答应每年进贡,甚至……甚至要让新帝(李从厚)称耶律德光为‘父可汗’!”
赵烈心里一沉,手里的“护唐”剑差点掉在地上。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晋阳城墙,石敬瑭正站在城楼上,对着耶律德光的方向挥手,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赵烈知道,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白费——石敬瑭不仅要篡唐,还要把大唐变成契丹的附庸!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秦信的声音带着颤抖。
赵烈深吸一口气,握紧“护唐”剑,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继续跟着耶律德光,收集他和石敬瑭勾结的证据。等杀了李从珂,我再想办法阻止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绝不能让大唐变成契丹的附庸!”
雪还在下,覆盖了峡谷里的血迹,却覆盖不了赵烈心里的沉重。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艰难,他不仅要面对李从珂的唐军,还要面对石敬瑭的野心和耶律德光的贪婪。可他没退缩——为了大唐的百姓,为了燕云的土地,为了李嗣源的托付,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