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桥的晨雾还没散尽,李从珂的投石机就已轰鸣起来。石弹带着呼啸砸向南岸的箭楼,湿麻布虽能缓冲冲击力,却挡不住连续重击,箭楼的木梁“嘎吱”作响,木屑飞溅,几个正在射箭的士兵被砸中,惨叫着坠入洛水。
“都虞候,箭楼快撑不住了!”周勇趴在战壕里,头盔上沾着尘土,手里的长枪还在滴着血,“李从珂又加了两千步兵,从下游浅滩偷渡,想绕到我们背后!”
赵烈握紧“护唐”剑,抬头望向对岸——李从珂的大营里旌旗招展,他亲自站在高台上指挥,身边的王弘贽挥舞着长刀,正催促士兵冲锋。更让他心惊的是,南岸西侧的防御阵地上,禁军将领刘遂清正频频望向对岸,手里的令旗迟迟不挥,明显心不在焉。
“刘遂清怎么回事?”赵烈压低声音问身边的斥候,“昨天巡查时还好好的,今天怎么魂不守舍?”
斥候脸色发白,递来一张揉皱的纸条:“都虞候,这是从刘将军的亲兵身上搜出来的,是李从珂写的……他许诺刘将军,若倒戈,就封他为绛州节度使。”
赵烈展开纸条,墨迹还带着潮气,上面“共诛赵烈,共享富贵”八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起刘遂清是李存信的旧部,当年李存信被杀后,自己念他作战勇猛留用,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会背叛!
“传我命令,让张刚带五百人去接管刘遂清的阵地,若他敢反抗,就地正法!”赵烈咬牙下令,可话刚说完,西侧就传来震天的呐喊——刘遂清竟已带着两千士兵倒戈,举着刀冲向自家战壕!
“叛徒!”周勇气得目眦欲裂,就要带亲兵冲上去,却被赵烈死死按住:“别冲动!我们腹背受敌,硬拼只会全军覆没!”
此时,对岸的李从珂见刘遂清倒戈,立刻下令总攻:“冲!拿下河阳桥,杀进洛阳,赏黄金万两!”
契丹样式的弯刀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李从珂的士兵像潮水般涌上桥面,北岸的拒马被踏平,壕沟里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赵烈的禁军虽仍在抵抗,可看着昔日战友倒戈,士气早已崩溃,有的士兵扔下武器,有的甚至跟着刘遂清往对岸跑。
“都虞候,不能再守了!”张刚浑身是血地跑过来,“下游的偷渡敌军已经上岸,再不走,我们就被包围了!”
赵烈望着正在崩塌的防线,看着倒戈士兵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李嗣源的托付,想起李从厚的信任,想起百姓们期盼的眼神,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低头——河阳桥,终究还是守不住了。
“撤!往白马渡撤!”赵烈挥剑斩断身边的倒戈士兵,声音嘶哑,“周勇,你带三百人断后,用火油烧了桥面,别让李从珂的人追太快!张刚,你保护重伤的弟兄,走在中间!”
“是!”周勇和张刚齐声应命,开始组织撤退。赵烈亲自断后,“护唐”剑挥舞着,斩杀着冲上来的敌军,甲胄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火油顺着桥面流淌,周勇点燃火把,扔向桥面。“轰”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将桥面烧成了一片火海,冲在最前面的敌军惨叫着掉进洛水,李从珂的追兵暂时被挡住。
“都虞侯,快走!”周勇拉着赵烈,转身往白马渡方向跑。身后的河阳桥在火中崩塌,烟尘滚滚,像一道被斩断的屏障,宣告着洛阳西大门的失守。
撤退的队伍沿着洛水往白马渡走,士兵们大多带着伤,有的互相搀扶,有的背着昏迷的战友,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赵烈走在队伍最后,望着身后的烟尘,心里满是沉重——他不仅丢了河阳桥,还折损了五千弟兄,这是他从军以来最惨的一次败仗。
“都虞候,前面就是白马渡了!”斥候指着远处的渡口,白马渡是洛水与黄河的交汇处,渡口有十几艘渡船,是通往河东的必经之路,“只是……渡口的守军好像不对劲,没挂我们的旗号。”
赵烈心里一沉,催马赶去。果然,渡口的守军穿着禁军的甲胄,却举着“潞王”的旗帜,为首的将领是李从珂的亲信杨思权。“赵烈,别来无恙啊!”杨思权坐在马上,手里把玩着马鞭,语气里满是嘲讽,“潞王殿下早就料到你会往这儿逃,让我在这儿等你,识相的就赶紧投降,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杨思权,你也是大唐的将领,竟跟着李从珂谋反,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吗?”赵烈拔出“护唐”剑,身后的士兵们也握紧武器,虽疲惫却仍有战意。
“天下人?”杨思权冷笑一声,“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从厚年幼懦弱,赵烈专权误国,只有潞王殿下才是大唐的救星!我的弟兄们跟着我倒戈,能封官加爵,跟着你,只能送死!”
他挥了挥手,渡口的士兵们举起弓箭,对准撤退的队伍。赵烈知道,硬冲渡船只会伤亡惨重,他看向旁边的芦苇荡——芦苇荡里藏着几条小船,是渔民用来捕鱼的,或许能从那里偷渡。
“周勇,你带重伤的弟兄躲进芦苇荡,找小船偷渡;张刚,你带两百人佯攻渡口,吸引杨思权的注意力;我带一百人绕到渡口北侧,烧了他们的粮草,断他们的退路!”赵烈快速部署,手里的《武经总要》残卷虽没带在身上,可“声东击西”的战术早已刻在他心里。
张刚立刻带着人冲向渡口,呐喊着“冲啊!拿下渡船!”杨思权果然上当,赶紧调兵去阻拦,渡口的防线出现了缺口。周勇趁机带着重伤的弟兄躲进芦苇荡,渔民们听说他们是抵抗李从珂的禁军,主动把小船借给他们,还帮忙划船。
赵烈则带着一百人绕到渡口北侧,那里堆着杨思权的粮草。他让士兵们往粮草上泼火油,点燃火把扔过去。“轰”的一声,粮草燃起大火,浓烟冲天而起。杨思权的士兵们见粮草被烧,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去救火,有的开始逃跑。
“撤!”赵烈大喊一声,带着人冲进渡口,与张刚汇合。杨思权见大势已去,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登上渡船,往河东方向划去。
渡船在黄河上行驶,赵烈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白马渡,心里却没放松——他不知道洛阳的情况如何,李从厚是否安全,张破败能不能守住洛阳。就在这时,一个重伤的斥候挣扎着递来一封密信,是范延光派人送来的。
赵烈拆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紧急:“石敬瑭趁洛阳空虚,已兵临城下,李从厚吓得禅位给李从珂,张破败战死,我被迫降顺,望君保重,伺机再图。”
“什么?!”赵烈握紧密信,指节泛白,“陛下禅位?张将军战死?”
周勇和张刚也围过来,看到密信内容,都愣住了。张刚红着眼眶:“张将军……他答应过我,要一起守住洛阳的……”
赵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悲痛——张破败是跟他从效节军一起过来的老弟兄,一起奇袭过郓州,一起守过洛阳,如今却战死沙场,他却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都虞候,我们现在去哪儿?”周勇看着他,眼里满是迷茫,“洛阳丢了,陛下禅位,我们成了叛军,天下之大,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赵烈望向河东的方向,那里是石敬瑭的地盘。他想起之前截获的石敬瑭与李从珂的密信,知道这两人只是暂时勾结,迟早会反目。“去晋阳,找石敬瑭。”赵烈的声音坚定,“李从珂篡夺皇位,不得人心,石敬瑭也有野心,我们可以跟他合作,借他的兵力,夺回洛阳,为张将军报仇,为陛下(李从厚)讨回公道!”
士兵们听到这话,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渡船继续往河东划,黄河的风浪拍打着船身,却挡不住他们前进的决心。赵烈站在船头,握紧腰间的“护唐”剑,又摸了摸怀里的“辅政”玉印——这枚玉印是李嗣源的托付,他不能让它蒙尘,不能让大唐的江山落在李从珂这种叛贼手里。
可他不知道,石敬瑭早已收到李从珂的密信,约定“若赵烈来投,就把他抓起来,献给李从珂,换燕云三州的控制权”。杨思权也没放弃追赶,正带着五百骑兵沿着黄河西岸往晋阳方向跑,想要生擒赵烈,邀功请赏。
黄昏时分,渡船靠岸。赵烈带着残兵上了岸,刚要往晋阳方向走,就看见远处尘土飞扬——是杨思权的追兵!“快,进前面的山谷!”赵烈大喊一声,带着士兵们冲进山谷。山谷里的道路狭窄,骑兵无法展开,正好能抵挡追兵。
杨思权的骑兵追到山谷口,见赵烈的人进了山谷,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谷口扎营,等着天亮再进攻。赵烈站在山谷里,望着谷口的篝火,心里满是警惕——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接下来的路,会更艰难。
夜里,士兵们在山谷里休息,有的靠在树上睡觉,有的擦拭武器,有的则在给伤口换药。赵烈坐在篝火旁,拿出范延光的密信,反复看着“望君保重,伺机再图”几个字,心里暗暗发誓:张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陛下,我一定会帮你夺回皇位;大唐的江山,我一定会守住!
可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等着他——石敬瑭不仅要抓他献给李从珂,还要借李从珂的手,除掉所有忠于大唐的旧部,为他将来勾结契丹、篡夺皇位扫清障碍。而远在洛阳的李从珂,已开始清算忠于李从厚的旧臣,范延光也被软禁,随时可能被杀。
篝火渐渐熄灭,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黄河的水声和偶尔的狼嚎。赵烈望着东方的启明星,知道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也知道新的战斗即将开始。他握紧“护唐”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了大唐,为了弟兄,为了所有还在期盼太平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