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的秋意比往年更浓，刚修复的城墙上爬满枯黄的藤蔓，风一吹就簌簌掉落，像在为刚平息的辽军攻城战收拾残局。赵烈正和安重荣在城楼上清点粮草，账册上的数字刚勾完最后一笔，王小二就抱着一封染血的急报，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太原急报！陛下（刘知远）……陛下驾崩了！”
“什么？！”赵烈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账册上，墨汁晕开，染黑了“粮草充足”四个字。他一把抓过急报，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却字字如刀：“天福十二年六月，帝（刘知远）崩于太原宫，遗诏立皇子承佑为帝，令镇国将军赵烈即刻赴并，护新帝登基，防权臣异动。”
安重荣凑过来，看完急报后脸色凝重：“刘知远一死，太原肯定要乱。刘承佑那小子才十七岁，根本镇不住苏逢吉、杨邠那些老狐狸，还有郭威……郭威在邺都手握重兵，要是他有异心，麻烦就大了！”
赵烈心里也沉得像灌了铅。郭威是后汉开国重臣，去年守井陉关时立过大功，如今任邺都留守，麾下有三万精锐，是后汉最能打的将领。可刘承佑年少猜忌，早就对郭威的兵权耿耿于怀，刘知远一死，这对君臣的矛盾，怕是要立刻爆发。
“安兄，澶州就交给你了。”赵烈把账册塞进安重荣手里，转身就往城下走，“我带五百精锐去太原，务必护住新帝，不让局势失控。你记住，若太原传来乱讯，就加固城防，别管其他藩镇的事，先保住澶州百姓。”
安重荣一把拉住他：“赵兄弟，你这一去太危险！苏逢吉那厮最会挑事，肯定会撺掇刘承佑对付郭威，你夹在中间，怕是两头不讨好！”
“我知道。”赵烈按住腰间的“护唐”剑，剑鞘上的冰纹还留着辽军攻城时的划痕，“可刘知远临终托孤，我不能不管。再说，若太原乱了，辽军肯定会趁机南下，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当天下午，赵烈带着五百精锐，骑着快马往太原疾驰。沿途的官道上，到处是往太原赶的藩镇使者，有的带着甲士，有的揣着密信，脸上都透着不安——刘知远一死，后汉的天，怕是要变了。
快到太原时，远远就看到宫墙方向冒出黑烟。一个从城里逃出来的老宦官，抱着个破包袱，见到赵烈的队伍就跪下来哭：“将军！快救救新帝！苏宰相（苏逢吉）说郭威要反，撺掇陛下杀了郭威的家人，还派使者去邺都，要削郭威的兵权！郭威的部将已经在城外集结，说要打进城来，为郭将军报仇！”
“糊涂！”赵烈气得勒紧马缰，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老宦官一身，“刘承佑怎么敢杀郭威家人？他就不怕郭威真反了？”
“是苏宰相说的！”老宦官哭得更凶，“他说‘郭威兵权太重，不除必成后患’，陛下年纪小，就信了他的话……现在郭威的夫人、儿子，还有留在太原的族人，都被斩在宫门外了，尸体还挂着没放下来呢！”
赵烈心里一凉，知道这事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郭威本就对刘承佑的猜忌有所不满，如今家人惨死，就算他原本没反心，现在也被逼得只能反了。
赶到太原宫门外时，果然看到宫墙上挂着十几具尸体，有的还穿着孩童的衣服，风吹过，尸体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凝成黑红色的痂。宫门口的禁军举着刀，对着城外的郭威部将大喊：“郭威谋反，罪该诛九族！你们若再不退，就跟他一起死！”
城外，郭威的部将郭崇威正骑着马，手里举着一把染血的弯刀，对着宫门大喊：“刘承佑！苏逢吉！你们杀我将军家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我们就打进宫，杀了你们这对昏君奸臣，为死去的人报仇！”
“住手！”赵烈催马冲到两军中间，举起手里的镇国将军印，“我是镇国将军赵烈，奉先帝遗诏护新帝登基！郭威将军忠勇，定不会谋反，定是有误会，我们进城议事，把事情说清楚！”
郭崇威冷笑一声：“误会？我将军的家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误会？赵将军，你要是识相，就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杀！”
宫墙里，刘承佑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出来：“赵将军，你快让他们退回去！不然……不然我就下令放箭了！”
赵烈回头望着宫墙，又看看城外怒目而视的郭威部将，心里像被撕裂成两半。他知道，刘承佑杀了郭威家人，这事已经没有缓和的可能，可他还是想再试一次——若真打起来，太原百姓又要遭难。
“郭将军，我知道你们恨。”赵烈对着城外大喊，“可杀了新帝，只会让中原更乱，让辽军有机可乘！不如你们先退到邺都，我去跟新帝说，让他杀苏逢吉谢罪，再厚葬你们将军的家人，如何？”
郭崇威犹豫了，刚要开口，宫墙里突然射出一箭，正中郭崇威身边的亲兵！亲兵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当场气绝。
“陛下！你干什么？！”赵烈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对着宫墙大喊。
刘承佑却没回应，只有苏逢吉的声音传出来：“赵烈，你别被郭威的人骗了！他们就是要谋反，你再帮他们说话，就是同谋！”
“昏君！奸臣！”郭崇威红着眼眶，举起弯刀，“弟兄们，杀进去！为将军家人报仇！”
郭威的部将们像潮水般冲向宫门，禁军们也开始放箭，箭雨在两军之间交织，惨叫声、喊杀声震得太原宫的瓦片都在抖。赵烈知道，再拦下去只会白白送死，他翻身下马，对着宫墙大喊：“陛下！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宫墙的侧门缓缓打开，刘承佑穿着一身便服，在几个宦官的护送下跑出来，脸上满是恐惧：“赵将军，快救我！我不想死！”
赵烈赶紧把刘承佑扶上马，带着五百精锐，往太原城外的小路跑。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郭崇威的部将已经冲进了宫门，苏逢吉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像在为这场闹剧敲响丧钟。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才甩掉追兵，躲进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刘承佑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赵将军，我错了……我不该听苏逢吉的话，不该杀郭威的家人……现在怎么办？郭威肯定会杀了我……”
赵烈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心里满是复杂。刘承佑有错，错在猜忌、残忍，可他也是被苏逢吉蛊惑的受害者，说到底，还是这乱世的权力游戏，把一个少年逼成了昏君。
“陛下，现在只能去邺都找郭威。”赵烈坐在他身边，声音平静，“只有你亲自去跟他道歉，厚葬他的家人，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然，不仅你活不了，后汉的江山也会亡。”
刘承佑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恐惧：“我……我不敢去！郭威肯定会杀了我！”
“你不去，就真的没活路了。”赵烈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邺都的方向，“我陪你去，若郭威真要杀你，我会护着你。但你要记住，这是你欠郭威的，也是你欠那些死去的人的，你必须去面对。”
刘承佑犹豫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颤抖：“好……我听你的，去邺都。”
第二天一早，赵烈带着刘承佑和剩下的三百精锐，往邺都出发。沿途的百姓听说他们是从太原逃出来的，有的悄悄指路，有的则塞给他们干粮，却没人敢多问——郭威反汉的消息已经传开，百姓们都怕惹祸上身。
快到邺都时，远远就看到一支大军往太原方向开去，旗帜上写着“郭”字，正是郭威的主力！赵烈心里一沉，赶紧带着刘承佑躲进路边的树林里，让王小二去探消息。
没一会儿，王小二跑回来，脸色惨白：“将军！郭威……郭威已经在邺都称帝了！国号为周，还下了檄文，说要‘清君侧，诛昏君’，现在正带着大军往太原去，要杀陛下报仇！”
“什么？！”刘承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赵烈心里也凉透了。他没想到郭威会这么快称帝，更没想到他会亲自带兵去太原——这说明郭威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推翻后汉，建立新的王朝。
“陛下，我们不能去邺都了，也不能回太原了。”赵烈扶起刘承佑，声音沉重，“我们只能往南走，去汴梁，那里还有后汉的旧部，或许能暂时安身。”
刘承佑却摇着头，眼神空洞：“没用的……郭威的大军那么强，汴梁也守不住……我还是死了算了……”
他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刀，就要往脖子上抹。赵烈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短刀，厉声喝道：“陛下！你不能死！你死了，后汉的百姓怎么办？郭威要是当了皇帝，要是也像石敬瑭那样勾结辽军，百姓们又要遭难！你必须活着，就算不能夺回江山，也要看着郭威怎么对待百姓！”
刘承佑被他骂醒，眼泪掉了下来：“可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能做的，就是活着。”赵烈把短刀收起来，指着南方，“走，我们去汴梁。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
他们刚走出树林，就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郭威的斥候！赵烈赶紧带着刘承佑和精锐往南跑，斥候在后面紧追不舍，箭矢像雨点般射向他们。
“将军！你带着陛下先走！我来断后！”王小二突然转身，举起长枪，对着斥侯冲过去。精锐们也纷纷转身，挡住斥候的去路，嘴里大喊着：“将军！快带陛下走！别管我们！”
“王小二！”赵烈眼睛通红，却知道不能回头——他要是不走，刘承佑就完了，精锐们的牺牲也会白费。他只能死死按住刘承佑，策马往南疾驰，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最终被风吹散在邺都的旷野里。
跑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终于甩掉了斥候，却只剩下刘承佑和两个亲兵。赵烈勒住马，回头望着邺都的方向，心里满是愧疚——王小二和三百精锐，都为了保护他们牺牲了。
“将军，我们……我们现在去哪里？”刘承佑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满是恐惧。
赵烈望着南方的汴梁，又摸了摸怀里的《武经总要》残卷，残卷的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上面“守土保家”四个字却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去汴梁。就算郭威已经称帝，就算后汉已经亡了，我们也要去看看——看看汴梁的百姓，看看那里的旧部，看看这乱世里，还有没有愿意守护太平的人。”
可他不知道，汴梁已经被郭威的部将控制，后汉的旧部要么投降，要么被杀；而刘承佑的命运，早已在他杀郭威家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剧。更远处的江南，南唐、吴越等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中原的乱世，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迎来了新的更迭——郭威建立的后周，即将在战火中崛起，而赵烈的人生，也将迎来新的转折，从后汉的镇国将军，变成见证中原龙兴的关键人物。
夕阳西下，赵烈带着刘承佑，骑着马往汴梁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影在旷野里拉得很长，像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在这五代十国的乱世里，继续寻找着太平的希望。而第一卷《汴梁龙变》的故事，也在这夕阳的余晖中，画上了句号，为第二卷《中原龙兴》埋下了充满未知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