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赵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金属质感,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帅帐中。
“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各部按序,立刻拔营,轻装简从,全速后撤二十里!辎重车辆,能弃则弃,以人命为先!周仓!”他目光如电,射向那位虎背熊腰的猛将。
“末将在!”周仓声如洪钟,抱拳应诺。
“命你率本部精锐,为大军断后!务必确保最后一名兵卒、最后一名民夫撤出山口!”赵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得令!”周仓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大步冲出帅帐,吼声立刻在外面炸响:“黑虎营!随我来!断后!”
帅令如山崩!刚刚还死气沉沉、仿佛被冻僵的庞大营地,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
急促的号角声撕裂风雪,穿透云霄。各级将官的吼声此起彼伏:“快!拔营!后撤!”“轻装!只带兵器干粮!”“扶好伤兵!”“民夫跟上!”“快!快!快!”
混乱,嘈杂,却带着一种求生的本能和军令催逼下的高效。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拆解着冻得发硬的帐篷绳索,推搡着陷在雪中的辎重车,搀扶着冻伤的同伴。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在人群中蔓延,又被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喝令勉强压制。马蹄践踏着深雪,溅起浑浊的雪泥。人喊马嘶,汇成一片末日来临前的喧嚣。
赵云已披挂整齐,那身曾闪耀长坂坡的亮银甲在灰暗的天光下流动着冷冽的光泽,猩红的披风在狂风中烈烈翻卷。
他立于一处稍高的雪坡上,手按剑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后撤的洪流。刘渊、魏延等将簇拥左右,指挥着各自的部曲。
黎卉和何滟带着女兵营,正奋力搀扶、背负着行动不便的伤兵和随军的老弱妇孺,艰难地挪动。
“快!再快些!”赵云的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一股沉凝的力量。
他看到周仓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块黑色的礁石,带着他麾下最精锐的“黑虎营”士兵,逆着人流,死死地钉在山口最狭窄、最危险的位置。他们用身体组成人墙,推搡、拉扯着落后的士兵和民夫,吼声震天:“别回头!跑!”“跟上队伍!”“快走!”
时间,在刺骨的寒风和死亡的阴影下,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
就在庞大的队伍尾部刚刚挤出狭窄山口,后撤的浪潮开始涌向相对开阔的坡地时——
“轰隆隆!”一声沉闷得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从九幽之下猛然爆发!
整个天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山口两侧那巍峨、沉默的山峰,此刻像是沉睡的洪荒巨兽被彻底激怒!
先是山巅,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灰暗的雪层,无声地、缓慢地向下滑动了一瞬,如同巨大的白色帷幕被一只无形的手扯动。
紧接着,这滑动变成了疯狂的倾泻!亿万吨积雪混合着山石、冰块,以摧毁一切的狂暴姿态,从数百丈的高处轰然崩塌!
白色的死亡洪流,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咆哮,排山倒海般直扑而下!
雪崩!真正的天地之威!那景象,让所有回头望见的人,瞬间魂飞魄散!
白色的巨浪瞬间吞噬了山口狭窄的通道,吞噬了周仓和他的黑虎营刚刚站立的位置,吞噬了他们身后未来得及完全撤出的少量辎重车辆和零星掉队的民夫!
雪浪冲势不减,激起数十丈高的雪雾烟尘,如同白色的海啸,疯狂地向外围扩散、奔涌!
“周将军——!”凄厉的呼喊从几个落在后面的民夫口中迸发,瞬间被淹没在雪崩的恐怖轰鸣中。
“黑虎营的兄弟——!”魏延目眦欲裂,就要策马回冲。
“站住!”赵云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生生止住了魏延的动作。他死死盯着那席卷而来的白色死亡线,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但他知道,此刻回身,除了白白送死,毫无意义!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后方安全区域,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决绝:“全军!加速!向高地!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悲痛和恐惧。残余的队伍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连滚带爬,哭喊着、推搡着,拼命向更高的坡地涌去。
那滔天的雪浪,带着毁灭一切的余威,一直冲到距离后撤大军尾部不足百步之遥的地方,才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不甘地翻滚着、咆哮着,最终缓缓平息下来,留下一个巨大、狰狞、全新的白色坟场。
山口,连同周仓和他麾下数百断后的黑虎营精锐,以及那些未能及时撤出的民夫和辎重,被彻底埋葬在数十丈深的冰雪之下,再无半点痕迹。
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以及劫后余生者粗重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
安全的高地上,一片死寂。士兵们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袍泽和民夫的白色地狱。
恐惧和悲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每一个人的心。
赵云缓缓收回指向安全区的剑,剑尖微微颤抖。他遥望着那片死寂的白色坟茔,挺拔的身躯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银甲上的寒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悲痛的面孔。
最后落在身旁的刘渊身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传令……就地扎营。清点……伤亡。”
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掠过这片刚刚被死亡洗礼的土地,卷起细碎的雪沫,仿佛在为逝去的英魂唱着无声的挽歌。
那巨大的白色坟场,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十五万大军,在天地之威面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和东征之路的残酷。
镇国公赵云的目光越过雪坟,投向更东方那片未知的、笼罩在风雪与战云下的土地,冰冷而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