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甜腥气从甲板缝隙里渗出来。
李火旺拖着右臂在昏暗的甬道里爬行,那条胳膊如今重得像坠了块生铁,皮肉下不时鼓起游动的凸起,像有活物在血管里产卵。他听见自己骨头摩擦的咯吱声,混着某种黏腻的水声——来自他刚刚离开的“蜕壳室”。
那里曾经不叫这个名字。在他把守墓人的晶体按进右臂之前,那儿只是个堆满暗蓝色晶体的石厅。
现在,那些晶体表面爬满了铁锈色的纹路,像垂死的血管。他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最后一块完好的晶体“啵”地一声爆开,溅出浓稠的、带着海腥味的黑水。
甬道开始呼吸。
墙壁有规律地起伏,喷出温热的气流。李火旺的左脸贴在湿滑的壁上,能感觉到某种缓慢的心跳。这艘船正在活过来,以一种腐烂的方式。
右臂突然剧烈抽搐,掌心的裂口撕开,露出半枚嵌在血肉里的幽蓝晶体。它像活眼珠般转动,映出前方转角处的东西——
一具跪坐的尸骸。
它保持着祈祷的姿势,锁骨间插着一块锈蚀的金属碑。碑文已被侵蚀得模糊,只勉强认出几个字:
“……墙外……非虚非实……”
李火旺想绕开,右臂却不受控制地抬起,裂口处的晶体发出贪婪的嗡鸣。当指尖触碰到碑文的刹那,锈蚀的金属迅速软化,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向他的手臂。
碑文下的尸骸突然动了。
它抬起只剩白骨的脸,下颌骨开合,发出风穿过空洞的声响:
“后来者……记住……墙是活的……”
李火旺猛地抽回手,那具尸骸瞬间坍塌成灰。只有锁骨处的锈迹留在了他手臂上,与原有的暗红纹路交织成新的图案。
他继续向前爬。甬道尽头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像有什么在耐心地凿着船板。
敲击声越来越近时,他看见左侧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门。
门是木质的,粗糙的纹理间渗着暗红色的黏液。门把手上挂着一块小木牌,字迹歪斜:
“归处”
右臂的晶体突然变得滚烫。李火旺盯着那扇门,恍惚间闻到炊烟的味道。他伸手想推门,指尖却在触碰到木板的瞬间被灼出一缕青烟。
门内传来母亲的声音:“火旺儿,归家吃饭了——”
右臂的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低头看见手臂上的锈迹正在蠕动,组成新的文字:
“门后是胃囊”
敲击声已在耳边。他回头,看见甬道尽头蹲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地面。每敲一下,那人影就清晰一分。
李火旺撞开了右侧一处松动的墙壁,跌进另一个更狭窄的通道。在彻底离开前,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扇木门——
门缝底下,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铁锈。
新的通道里堆满了干枯的菌类,踩上去发出脆响。头顶垂落着丝状物,缠在脖子上像冰冷的头发。
他爬了很久,直到敲击声彻底消失。前方出现微光,他以为又是某种幻觉,直到右手背的晶体映出真实的倒影——
那是个布满仪表盘的舱室,正中悬浮着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银色的血管从心脏延伸出去,没入四周的管道。
心脏表面布满锈斑。
当李火旺拖着身子爬进舱室时,心脏的搏动骤然加快。血管纷纷断裂,喷出银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在空中凝结成文字:
“墙已洞穿”
紧接着,所有文字溃散成铁锈色的尘埃。
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变成沉重的异物。他发现自己的左手开始长出暗蓝色的斑点,像那些正在死去的晶体。
舱室尽头是一面透明的墙。墙外不是星空,而是涌动的、铁锈色的雾。
雾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弋,轮廓像是巨大的鲸,又像是缠绕的锁链。
李火旺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透明墙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右臂已完全石化,左眼蒙上锈斑,只有胸口还有一小片完好的皮肤。
墙外的雾气突然分开,露出一截断裂的碑文,与他之前在尸骸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此处即叹息之墙”
他低头看自己正在锈蚀的身体,突然明白了“清道夫”为何不再追来。
它们不需要再净化什么了。
整艘船,连同他自己,正在成为“墙”的一部分。
当最后一点体温从胸口消失时,他听见雾中传来鲸歌。那声音不像哀悼,更像是在……唤醒什么。
李火旺闭上眼,任由锈斑爬上眼球。
在彻底失去视觉前,他看见透明墙的倒影里,自己石化的右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颗全新的、幽蓝色的晶体正在其中生长。
像眼泪。
又像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