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稠密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怀中那颗破损的“净枢”还在挣扎,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次濒死的心跳,将微弱而混乱的光投射在周围冰冷的金属壁上,映照出李火旺扭曲颤抖的影子。
他瘫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左臂,仿佛不是自已的,而是一段被投入炼狱熔炉后又强行塞回来的焦炭,持续的、深可见骨的灼痛和一种诡异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吮吸感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外面那东西疯狂撞击和嘶鸣的声音似乎被彻底隔绝了,厚重的金属壁障暂时提供了庇护。但寂静本身也成了一种压力,耳朵里只有自已粗重带血的喘息和晶体发出的、不稳定的能量嘶嘶声。
必须离开这里。这里并不安全,只是另一个囚笼。
他挣扎着,用那条还算完好的右臂和一条左腿,配合着后背,艰难地蹭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支撑起来。右腿断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瘫软下去。他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不知是血,还是这鬼地方无处不在的味道。
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这具破败身体的哀嚎。
借着怀中晶体明灭的光芒,他打量起这条新的通道。
异常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四壁不再是之前见过的那种银灰色金属,而是一种更显黯淡、带着细微磨砂质感的深灰色材质,摸上去异常冰冷,甚至比外面的空气温度还要低上几分。这种材质似乎能更好地抵抗锈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霜花般的白色蚀痕,不见那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菌毯。
空气凝滞不动,带着一股陈腐的、类似于古旧电子设备内部灰尘的气息,但又混合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锐利感。净枢损坏前泄露出的那种“净化”后的锋利空气似乎有极少一部分残留了下来,吸入肺中依旧带着轻微的刮擦感,但至少冲淡了那甜腥的锈蚀味。
通道笔直地向前延伸,超出光芒范围的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李火旺深吸一口那带着痛感的空气,拄着那根已经弯曲变形、沾满污秽的金属条,开始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腿根本无法受力,几乎全靠左腿和手臂的力量拖行。身体的每一次晃动都会引发左臂新一轮的剧痛。怀里的晶体随着他的动作颠簸,光芒闪烁得更加狂乱,偶尔亮度骤增时,能瞬间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让黑暗显得更加深邃。
他不敢停下,背后的墙壁给予不了任何安全感。谁知道那怪物会不会找到别的方法进来?谁知道这条通道尽头等着的是什么?
孤独和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内心。在这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痛苦和前行是真实的。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开始出现细微的倾斜,依旧是向下。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不再是单一的通道壁。
借着一次晶体较为明亮的闪烁,李火旺看到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规整的、长方形的凹陷轮廓。像是……门?
他心中一紧,放缓了脚步,警惕地靠近最近的一个凹陷。
那确实是一扇门,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同样是那种深灰色的磨砂材质,没有明显的把手,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已经黯淡无光、覆盖着白色蚀痕的圆形面板,似乎是某种识别装置。门扉边缘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开启的迹象。
他尝试用金属条撬动,纹丝不动。又用灼痛的左臂按上去,除了激起一阵更强烈的痛楚和让臂上锈斑微微发亮外,毫无反应。这些门似乎早已废弃,或者说,从内部被彻底锁死了。
他凑近门缝,竭力向内望去。
黑暗。一片混沌。
但在晶体光芒扫过的瞬间,他似乎瞥见了一些模糊的轮廓——像是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桌椅,还有……一些蜷缩在地上的、披着破布的……人形?
他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是幸存者?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存留”?
他不敢发出声音,仔细倾听。
门内死寂无声,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那些蜷缩的人形,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化为了雕塑。
一次较为持久的亮光闪过。
李火旺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活人,甚至不是完整的尸体!
那是几具完全“矿化”了的遗骸!他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坚硬粗糙的壳状物,像是某种急速形成的矿物质结晶,将他们的衣物和最后的姿态一同凝固在了其中。有一具面朝上的,脸部完全被灰白色的晶粒覆盖,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张着嘴无声呐喊的轮廓,眼眶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净枢?是净枢的力量?过度净化导致的……结晶化?
李火旺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比通道本身的低温更冷。他猛地后退几步,远离那扇门。
他继续向前,心脏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扇门,情况大同小异。有的里面是同样的灰白矿化遗骸,有的则空无一物,只有翻倒的桌椅和散落的、同样覆盖着白霜的古怪工具。有一扇门的观察窗破了一个小洞,从中飘散出极其微弱的、与净枢同源但更显死寂的气息。
这条通道,似乎曾经是一个紧急避难所或者隔离区,但显然,它没能保护里面的人。要么是净枢失效后遭到了入侵,要么……就是净枢本身出了可怕的问题,将里面的人一同“净化”成了这幅模样。
希望渐渐熄灭。这条生路,似乎通向的是一片死寂的坟墓。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绝望的死寂压垮时,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
不是怀中晶体那混乱的、明灭不定的光,也不是那种冰冷的蓝色微光,而是一种……柔和的、恒定的、暖白色的光?
那光极其微弱,但在纯粹的黑暗中,却如同灯塔般显眼。
还有别人?或者其他……东西?
李火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混合着微弱希冀和更深的警惕。他放轻了动作,甚至忍痛尽量压抑喘息,一步步向着那光源挪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觉到那股暖白光芒中蕴含的某种奇异的“稳定”感。它与这个锈蚀、疯狂、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仿佛来自一个早已逝去的、秩序井然的时代。
通道在这里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圆形房间。
房间中央,同样有一个金属台座。但上面悬浮的,并非净枢晶体。
而是一盏灯。
一盏样式古朴、仿佛由某种白玉雕琢而成的、碗口大小的灯盏。它没有任何可见的支撑,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离台座一尺高的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恒定的暖白色光芒,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
灯光温暖,却不灼热,洒在身上,竟然让李火旺左臂那持续的剧痛都稍稍缓解了一丝,不再是那种纯粹的、想要毁灭他的净化之力,而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抚慰?
他怔怔地站在通道口,不敢贸然进去。
他看到了更令人惊异的一幕——
在那盏白玉灯柔和的光晕边缘,光线与通道黑暗的交界处,竟然生长着一些东西。
不是锈菇。
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如同白色苔藓般的菌丝。它们小心翼翼地蔓延着,只在灯光所能覆盖的最外围生长,形成了一圈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晕环。
它们似乎在汲取着灯光的力量?却又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仿佛灯光核心存在着某种它们畏惧的东西。
李火旺的目光再次回到那盏灯上。
它的光芒稳定得不可思议,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仿佛已经独自燃烧了千万年。
在灯盏下方的台座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求生的欲望和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挪进了房间,尽量不去触碰地上那圈诡异的白色菌丝。
他靠近台座。
台座上刻着几行字,不再是那种无法理解的复杂文字,而是一种……他依稀能辨认出几个结构的、极其古老的变体符号?他连蒙带猜,结合图形,勉强理解其含义。
那似乎是一句警示,旁边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盏灯,光芒照耀范围画着一个圆圈,圆圈外则是密密麻麻的、扭曲的细小触须状符号。
【“光穂之盏,廻廊信标。】 【“循光而行,勿熄勿触。】 【“影穣伺外,噬光而生。”】
光穂之盏?廻廊信标?循光而行? 影穣?噬光而生?是指外面那些白色的菌丝?
李火旺似乎有些明白了。这盏灯,是指引方向的信标?沿着有这种光的地方走?
他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果然有一条新的通道入口。入口处,镶嵌着几块较小的、散发着同样暖白色微光的晶体,指明方向。
希望,似乎再次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回头看了看那条死寂的、布满矿化尸体的黑暗通道,又看了看眼前这盏温暖、神秘、指引方向的白玉灯。
没有别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走向那条新的通道。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扫过白玉灯温暖的光晕边缘。
那圈极其细微的白色菌丝——影穣——似乎……比刚才他进来时,向外蔓延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
它们极其缓慢地、贪婪地……吸收着灯光,并试图向外扩张?
而白玉灯的光芒,似乎……恒定依旧,但又仿佛因为这种无声的吞噬,而显得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李火旺心中一凛,不敢再多看,匆匆拖着残躯,迈入了那条有着信标指引的新通道。
身后,温暖的光芒笼罩着那片小小的圆室,光与影的界限处,无声的吞噬正在缓慢进行。
前方,新的信标光芒在远处闪烁,延伸向未知的深暗。
他怀中的破损净枢,似乎感应到了白玉灯的力量,闪烁的频率微微变化,那混乱的幽蓝光芒中,竟也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模仿般的暖白。
左臂的锈斑,在温暖光线的照射下,吮吸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