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鬼门开,野魂游。
夜风骤起,湖面泛起层层阴冷涟漪,曹芷柔拢了拢披帛,仍觉寒意自骨缝渗入。
今夜各方祭祖,宵禁制度并不严苛,街巷间烛火摇曳,纸钱纷飞。
她沿着湖岸快步前行,绕过一片还算葱郁的柳树林,来到一座巍峨大院的后门。门扉半掩,幽光斜溢,院内隐约传来低沉的诵经声。
曹芷柔指尖微颤,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跨步而入,踏入门槛的瞬间,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紧紧闭合。
昏暗中陡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便是你要寻咱家?”
事已至此,曹芷柔反倒镇定下来,她微微颔首:“正是,臣女已等候吴公公多时。”
“你倒是伶俐,知道咱家今日出宫祭母。”
“公公素以‘孝廉’二字闻名天下,晋安谁人不知。”
吴孝廉冷哼一声,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衬得苍白如纸的脸愈发可怖。
“你最好说些咱家不知道的事儿,否则,明年的今时便是你的祭日!”
“公公息怒,臣女若无紧要之事,岂敢冒昧相扰。”曹芷柔垂眸,声音清冷果决,“臣女知晓金卜力的下落。”
吴孝廉瞳孔骤缩,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
“说吧,你想要咱家赏些啥?”
“我要林双萍死。”曹芷柔语气颇为平静。
“呵呵,她不过是你父亲的一个小妾,曹小姐犯得着为她以身犯险。”
“公公久居深宫,见惯了妃嫔之间的尔虞我诈,为何还会有此一问?”
“罢了,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咱家懒得过问。不过,林双萍为咱家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更何况你怕是已经知晓这乌香的生意还握在她的手中,要是突然没了她...”
“公公切勿烦扰,林双萍已年近四十,多年养尊处优,心性早不如从前,她为人张扬跋扈,亦不知收敛锋芒,在晋安这个地界,被盯上是迟早的事儿。否则短短时日我怎么能轻易摸清她的底细,您说是不是?”
吴孝廉眯起眼饶有兴味地盯着面前的小姑娘,沉默不语。
“乌香易主,虽非易事,但只要公公肯掀起一根手指,倒也不算难事。”曹芷柔抬眸,目光如寒潭般幽深无波,“况且,若公公信任,臣女自当不负所望。”
“好个‘不负所望’,你的这份胆色,咱家十分欣赏,来人,给曹小姐看座。”
即刻便有一个小侍从端来一张绣墩,恭恭敬敬摆在曹芷柔身后,“曹小姐请坐。”
吴孝廉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院中一池枯荷,良久方道:“说吧,他在哪儿?”
曹芷柔隐去崔府的干系,只道:“金卜力藏身城西旧巷,一处废弃的织染坊内。”
“咱家还有个疑问,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
“吴公公,从何而知并非关键,最重要的不是结果吗?”
“大胆,公公问甚直说便是,由不得你放肆!”
一旁恭候的侍从厉声呵斥,曹芷柔却不慌不忙,接着道:“你们去了便知,何必急于一时。”
吴孝廉摆手止住侍从,“闭嘴,吓到曹小姐咱家拿你是问。”
“那芷柔便静待吴公公的好消息。”
转身出门时,曹芷柔背后轻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松开紧握的双手,掌心赫然留下数道深陷的月牙痕,隐约透着血色。
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脚底虚浮如踏云雾。
“对不起,我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失魂落魄地抬步往回赶,路过湖心亭时,猛然听见有人在轻轻唤她的名字。
“芷柔,是你吗?”
她浑身一僵,扬眸朝前方看去,月色下,那人一身素净白衣立于桥头,眉眼孤寂。
“子尧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我应该问问你,七月半鬼门初开,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这人烟罕至之处?”
“只许你来,我便来不得?表哥莫不是又要对我说教一番,如何去做个百依百顺贤良淑德的闺中女子?”
子尧凝眸望她,眼中痛色一闪而过,“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表哥的意思是,我待在曹府,便能保我一生无虞?”
“芷柔,你何时变得这般偏执?”
“偏执?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表哥若是有心,怎能查不到我在曹府过的是哪般日子?”
“母亲自幼教诲,读书人涉足后宅琐事难免为人所不齿;倘若女子连后宅阴私都处理不当,又怎能胜任掌管侯府中馈的重任。”
“哼,你是锦衣玉食的侯府世子,自然没见过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刻,芷柔自认做不到,辜负了表哥的厚爱。”
曹芷柔说罢转头不再看他一眼,“我要回去了,表哥请自便。”
她走出几步,又停下脚步,背对着甄子尧轻声道:“说起后宅阴私,我倒想起一事,这忠阳侯府怕也不甚干净。”
“你什么意思?”甄子尧上前半步,语气有些懊恼。
“你有闲暇雅兴指导我如何做女子,不妨多关心关心你府中的那位六妹妹。”
曹芷柔抛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身影径直消失在男子的视野深处。
夜露渐重,湖面浮着薄雾,甄子尧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
城西旧巷,破败而布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血迹蜿蜒,浸入石缝,腥气在夜风中悄然弥漫。
巷道尽头,身着黑衣的吴孝廉轻轻提起一盏长灯,微微俯身,微弱的灯光映照在金卜力那不甘心的面庞上。
“你倒是跑啊,怎么还是逃不出咱家的五指山啊,哈哈哈...”
金卜力瞳孔涣散,喉间咯咯作响,却再发不出一个字。
“咱家早就说过,胆敢背叛咱家的人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此刻可有一丝后悔呀~”吴孝廉拖着尾音,语气却狠辣至极。
“呸!”金卜力吐出一口污血,血沫溅在吴孝廉的靴尖,他却不恼,只缓缓站起身抬起袖袍掩住口鼻,朝一旁的黑衣人挥了挥手,冷声道:“拖下去,喂狗。”
他抬眸看向夜空,凝望良久,忽而低笑道:“好个陆宣,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咱家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