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青瓷茶盏在乌金地砖上炸裂开来,滚烫的茶水裹挟着几片茶叶,在高齐脚边溅开一朵褐色的花。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只微微挪动脚尖,官靴上绣着的暗纹麒麟便轻而易举避开了泼洒而来的水渍。
“好啊,我果真低估了你。”英国公高绍的声音从紫檀木案几后传来,“看你干的蠢事,你要如何收场?”
高齐面上浮着不达眼底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右手的袖口。
“父亲,”他的声音轻缓,若无其事地答道:“蠢事不是他赵临做的吗?与我何干?”
高绍猛地一拍桌案,“你莫非要告诉我,人不是你杀的?”
“没错,是我杀了了尘。”高齐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他抬眼望向高绍,琥珀色的瞳孔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像极了他的母亲,那个没用的女人。
“我让你去摆平此事,不是杀了他!”
“他贪心不足,死有余辜。”高齐的声音忽然冷下来,“父亲,您从小便教导儿子,若要封住一个人的嘴,只有让他死这个办法最为妥帖,不是吗?”
屋外雷声轰鸣,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发出噼啪声响。
高绍的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显得阴晴不定。
“那我问你,”他突然压低声音,“可是你将他的尸身抛去清凉池?你明明知晓闵商之要在那处祈福祭天,为何要将此事闹得这般难堪?”
英国公高绍已年过四十,多年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间自成霸气。
“哦?他的尸身为何出现在那里?”高齐突然转身,看向跪在书房角落的一排暗卫。
那些黑衣人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额头上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们知晓吗?”
“属下不知!”
暗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高齐听罢咧唇一笑,“看吧父亲,我们真不知。”
高绍鹰隼般的眸子牢牢抓着案下的高齐,“这几日若非我同右相极力阻拦,上奏弹劾你办事不力的奏折早就飞进了陛下的眼里。”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你若拿不出解决办法,索性将这大理寺少卿之位让出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要知道为父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没错,大哥,这位置你坐了多年,不如让弟弟也尝尝其中的甜头。”
高齐闻声看向威风凛凛跨入书房的年轻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迅速敛眉笑着道:“二弟何时归来的?”
“大哥,三年未见,你倒是风采依旧。”高令故意绕着他走了一圈,“只不过……”他拖长了声音,像毒蛇吐信,“这气焰越发不如从前了。”
高齐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二弟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在军营历练多年,想必受了不少苦,初回府中,我自然要以礼相待。”
“哈哈哈!”高令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将屋外的雷声掩去,在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听你这么说,弟弟我这心中实在欢喜。”他猛地凑近,兀自将头往高齐的肩膀靠了靠,又继续道:“大哥可不要嫌弃我。”
“好了,别胡闹,明日我便上奏陛下,请他准你暂代大理寺之责,也让你大哥好好休息一番。”
高绍在“休息”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他缓缓坐回太师椅上,目光凌厉地看向高齐,见他面不改色,心中的火气更甚。
他冷哼一声,“这点惩罚自然不够,去黑牢领鞭刑,我要你走不动路为止。”
“是,父亲。”
高齐恭敬行礼告退,刚走出回廊,身后又传来那令他极度厌恶的声音。
“大哥,你倒是等等我。”
“你若是为幸灾乐祸而来,便省省吧!”
高令快步跟上,抬手拦住他的去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是来嘱咐大哥带上伞,可别淋坏了身子。”
他将油纸伞的伞柄塞进高齐的手中,偏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会让你后悔曾经对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她不过是个趁姐姐病重,爬上姐夫床的贱人,死不足惜,而你是她生下的贱种,放心,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高令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他猛地抓住高齐的手腕:“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吗?如今父亲最看重的是我!”
高齐轻松挣脱,冷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记好了,当你有用时,你所谓的父亲也仅仅只当你是一颗称手的棋子,当你无用时,他也只会弃你如敝履。”
“大哥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怕我夺了你的价值?”高令的笑容扭曲得可怕,“那你可知父亲最喜欢我哪一点?”
见高齐默不作答,他的脸孔愈发阴郁,“因为,我像狗一样听话,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雨夜中回荡,癫狂而刺耳。
“疯子。”
……
“大人,你同国公爷置气,便是不拿自个儿身体当回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昏暗的厢房内,高齐赤裸着上半身俯趴在软垫之上,烛光下,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浑身的血污,他仿若感觉不到半分疼痛,眼神空洞地凝视着面前这盆半死不活的梅树。
“乳母,倘若有一天英国公府覆灭,你可会怪我。”
“乳母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管不着。”
老妇说着手中的动作一顿,如临大敌般道:“大人,你到底在谋划何事?不论你做什么,你一定要答应乳母,千万不能犯傻,你母亲的命已终结在此,我不愿你也这般!”
高齐连忙支起身,轻轻地握住老妇人颤抖的手,“乳母放心,此事我定会从长计议。”
“好,乳母信你,你快些躺下,我再替你上些药。”
高齐听话地俯身趴在软垫上,伸手摘下一片梅树的枯叶在指尖把玩,思绪早不知飘向了何处。
“既然您只将我当做棋子,”他轻声自语,手指碾碎了那片枯叶,“那么我何必再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