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个没有日月星辰的意识空间里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只是跟随着那枚仿佛永不知疲倦的翡翠头骨,在无边无际的神经脉络与记忆碎片中穿行。周围的意识洪流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如惊涛骇浪,算法圣歌的冰冷旋律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试图瓦解他们的防线。
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开始侵蚀三人,这并非肉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意志在持续高压下的损耗。方向感的缺失和目标的渺茫加剧了这种无力感。仿佛他们不是在走向终点,而是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流放。
“我们……还要走多久?”时寒锋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即便是他钢铁般的意志,也在这消磨人的环境中感到了压力。
司星墟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疑虑,只是凭借队长的责任强撑着。他一次次在心中“触摸”那些代表着他考古生涯里程碑的文物,每一次“触摸”都像是一次对自我存在的确认,但意识的潮水退去后又再次涌来,周而复始,仿佛西西弗斯的巨石。
就在这彷徨的时刻,本杰明博士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顿悟的光芒。
“等一等……我好像明白了……”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周围那变幻莫测、却又仿佛蕴含某种规律的意识景观。
司星墟和时寒锋都看向他。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个外在的‘核心’,一个控制室,一个终点……”本杰明的语速加快,带着学术发现的兴奋,“但在这个由纯粹意识构成的空间里,可能根本就没有一个物理意义上的核心!或者说,处处都是核心!”
他激动地解释道:“颢天文明测试的不是我们能否到达某个地方,而是我们能否在任何地方、任何压力下,都保持住‘自我’。当我们能够彻底抵抗住意识洪流的侵袭,守住个体意识的独立性与独特性时,我们自身,就是我们存在的证明,就是我们价值的核心。”
司星墟立刻领悟了其中的关键:“也就是说,这趟旅程本身,就是试炼。我们不需要去往某个特定的坐标,我们只需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向这个古老的集体意识证明,人类个体意识的坚韧与价值。”
明白了这一点,三人的心态发生了微妙而根本的转变。他们不再是被动地、迷茫地跟随,而是主动地、有意识地进行一场存在的示威。
司星墟: 他的抵抗方式最为直接,也最为艰难。他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自己的考古学生涯上,如同在挖掘一个关乎自我存在的遗址。他在心中反复“触摸”那些他曾亲手发掘的文物——钧天的玉玦、苍天的叶片、幽天的晶体……每一件物品的触感、重量、历史意义,都成为他锚定自我意识的“考古层”。当集体意识的洪流试图将他拖入温暖的虚无时,他便在心中挥动无形的考古锤,敲击这些记忆的“文化层”,用个体独特的经历和知识产生的火花,照亮并驱散同化的迷雾。
本杰明: 他则运用其深厚的宗教学识作为盾牌。他将周遭汹涌而来的意识碎片视为各种古老神话中的诱惑场景——塞壬的歌声、极乐的幻境、天人合一的许诺。他默诵着不同文明中关于保持个体意志、抵抗集体迷狂的经文和寓言,将自身的精神塑造成一座小小的、却坚不可摧的“神话堡垒”,以象征和隐喻的力量,化解着意识洪流中蕴含的“神性”诱惑。
时寒锋: 他的方式更近乎本能。他将自己的意识训练成一座高度戒备的“要塞”。任何试图侵入的外来思维,都会触发他精神层面的“防御机制”——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对身体极限控制的记忆、以及在绝境中求生的钢铁意志。他没有复杂的理论,只有最纯粹的“抵抗”本身,如同磐石抵御潮水,用近乎偏执的“不认同”来保持自我界限的清晰。
尽管过程依然艰难,每一次抵抗都消耗巨大,但目标变得清晰无比。他们不再试图“到达”,而是专注于“存在”。再加上量子玄女以小型头骨为支点,持续释放着“反共识孤立波”,为他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他们对于“独立”与“统一”的辩证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意识到真正的强大不是消灭差异,而是在差异中保持和谐。他们对意识入侵的抵抗也从生涩变得熟练,从被动防御变成了主动彰显。
他们三个人的独立意识场,开始相互共鸣、相互支撑,隐隐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区域。这个由三个独特灵魂共同构建的“个体性场域”,如同暴风雨中悄然点亮的三盏灯塔,光芒虽然微弱,却坚定地照亮了彼此,也有效地将周围混沌的意识洪流排斥在外。
算法圣歌的威力依旧,但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撼动他们的根基。危机,暂时解除了。他们成功地,在这片意识的汪洋大海中,证明了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也就在这一刻,那枚一直引领着他们、仿佛有着自己意志的翡翠头骨,突然停了下来。它静静地悬浮在前方,不再前进,也不再散发急促的脉冲,只是散发着温和而稳定的光芒,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他们明白,试炼的第一阶段,或许已经结束了。真正的对话,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