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被那克莱因瓶结构吞噬的瞬间,司星墟并未感受到被撕扯或挤压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存在形式的彻底颠覆。
“视觉”首先背叛了他。
面罩上由玄女翻译生成的图像瞬间变成了一片无法理解的混沌。不再是光线不足的黑暗,而是过量的、相互叠加的、从不可能角度同时涌来的信息洪流。
他“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景象,同时也能“看”到自身装甲内部的每一根管线、每一颗螺丝的立体结构,它们都与外部的环境景象毫无层次地叠加在一起。没有远近,没有遮挡,一切都在同一个“平面”上无限展开,却又分明是立体的。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即使有药物的抑制,他的胃部也一阵翻江倒海。
警告:“认知过载。启动视觉过滤器Level 4,屏蔽非必要空间层,聚焦于欧几里得空间近似投影。”玄女冰冷的声音及时响起,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面罩上的图像骤然简化,但仍然诡异无比。他仿佛身处一个由无数透明几何体构成的、无限延伸又无限递归的迷宫中。熟悉的透视法则彻底失效,平行线可以相交,三角形的内角和不再是180度。
他尝试“呼吸”,感受着维生系统稳定地供应着空气。他试图移动,但“方向”感已彻底混乱。他的大脑仍在固执地用“上下左右前后”来解读信息,但每一个运动指令都导致无法预测的位移。
司星墟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违背所有直觉的维度风中飘荡。
“启用惯性阻尼器及曲率引擎稳定。正在重新定义本地坐标系。请勿依赖生物本能进行移动,接受我的引导。”玄女的声音成为了他唯一的指路灯。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它。
一个克莱因瓶。
它悬浮在……或者说,它存在于不远处的“空间”中。但它与在三维世界看到的投影完全不同。它不再是需要想象才能理解其“无内无外”特性的模型,而是一个真实、完整、自我一致的几何实体。
司星墟能够同时、清晰地“看”到它的每一个部分,那自我穿越的瓶颈结构流畅而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存在。它巨大无比,散发着冰冷的、数学完成般的完美光泽,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怪异感。
他试图靠近它,但发现无论玄女如何调整引擎,奔跑,周围的几何环境在流动,但那目标始终恒定在一个未知的点上。
“警告:试图建立标准欧几里得距离测量……失败。目标对象位于不同的拓扑流形上,与传统‘距离’概念不兼容。需要重新计算基于黎曼度规的测地线。”
距离,这个在三维世界中最基本的度量,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他低下头(或者说,他做出了“向下看”这个动作的神经指令),看到的景象让他几乎窒息。他看到了自己的脚、腿、躯干、以及……它们内部的骨骼、血管、神经束,以及更深处跳动的心脏、蠕动的肠胃……
所有这一切都如同被最精密的三维打印机一层层曝光出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这不是x光影像,而是所有结构同时、完整地暴露在四维视角下。一种极致的生理性恐怖和赤裸感攥住了他。
“启动心理安抚程序。您所感知的是四维空间下的正常视觉现象。您的生理结构完整,并未真正暴露。”玄女的提醒理性得近乎残酷。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远方”。他看到了一些难以名状的结构:自我复制的分形几何体无限延伸;庞加莱球面的诡异变体在缓缓旋转;无数条莫比乌斯带般的光带在空间中自行编织、解离。光线并非直线传播,而是沿着无法理解的曲线蜿蜒,投射出多重叠加、方向错乱的阴影。
这里没有岩石,没有星辰,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唯有几何。唯有拓扑。唯有数学。
在这里,数学本身构成了物理现实。宇宙的源代码赤裸奔流、自我演算、不断化成各种形状。
玄女:“环境初步扫描完成。确认成功进入稳定的四维空间泡。物理常数出现显着偏移,引力常数G值持续波动,光速无法精确测量,呈各向异性。空间中检测到大量数学规律实体化痕迹,可判定为变天纪元数学文明遗迹。”
司星墟发出指令:“尝试与外界建立联系,实时回传此处所有探测数据。”
玄女回应:“连接状态不稳定,存在不确定性,仅在空间开合间隙可实现短暂通讯。”
司星墟:“保持尝试。确保数据实时传输。”
“检测到多重叠加脉冲,脉冲源非单一。检测到强烈的背景量子信息潮汐,其编码方式与先前泄漏的脉冲波同源,但强度与复杂度高出数个量级,推测为数学规律的实体化现象,可能直接或间接影响现实世界。”
司星墟:“也就是说,现实中的数学瘟疫、莫比乌斯环等异常,都是从此地投射出去的数学规则所致?若想根绝影响,就必须清除这里的放射源头?”
玄女:“存在这种可能性。算筹已准备就绪,随时可启用。”
他深吸一口由维生系统提供的空气,努力压制那无处不在、几乎令人作呕的认知撕裂感。手中紧握的工具与胸前工具箱传来的冰冷搏动,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这里没有神明,没有恶魔。
只有冰冷、疯狂,却又令人敬畏的……数学法则。
而他,一个来自三维世界的渺小生命,手持残缺的钥匙,必须在这片法则之海中,寻获那扰动家园的风暴之眼。
“玄女,”他的声音透过内置通讯传出,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建立导航路径——我们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