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这番充满威胁和冰冷规则的话,若是真正的“菜人”听了,恐怕早已吓得腿软。
周才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紧张和畏惧,身体微微一抖,连忙点头哈腰:“听…听明白了,赵头儿!小人一定听话,一定勤快!绝不敢偷懒,绝不敢怕死!”
赵北对他这副怂样似乎还算满意,嗯了一声,随即扬了扬下巴,指向屋里那几个正看热闹的镖师和趟子手,对周才吩咐道:“行了,别的先不说。眼下就有活给你。去,把大伙儿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收了,拿到后院井边洗干净了。这也算你来的头一桩差事,手脚麻利点!”
那几个镖师和趟子手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戏谑和优越的笑容。
他们常年走镖,汗渍血污是常事,换下来的衣衫味道可想而知。
让新来的“菜人”干这种脏活累活,既是下马威,也是他们乐见的娱乐。
“新来的,老子那套衣服可泡了两天了,正好给你开开张!”一个满脸横肉的镖师咧嘴笑道。
“我那绑腿里可全是泥,可得给爷搓干净咯!”
“还有我的,仔细点洗,洗破了扣你饭钱!”
周才脸上堆着卑微的笑,连连应声:“是是是,各位爷放心,小人一定仔细洗,一定洗干净……”
他挨个走到那些人的铺位前,陪着小心,询问哪些是需要洗的衣物。
那些人或故意刁难,或随意指点,将一堆堆散发着浓重汗酸味、甚至还带着尘土和隐约血渍的衣衫、绑腿、布袜扔到他面前。
周才面不改色,仿佛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耐心地将所有脏衣服一件件收拢起来,抱在怀里。
那衣服堆得几乎要挡住他的视线,味道冲得旁边一个年轻的趟子手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侧过脸去。
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又或许是出于一种底层人试图抓住一丝认同感的卑微本能。
他停住脚步,艰难地在那堆衣物后偏过头,对着依旧冷冷看着他的赵北,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
“赵头儿,”他的声音因为衣物的遮挡和刻意的紧张而显得有些闷哑,“小人……小人叫周才。周到的周,才干的才。”
他报出名字时,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怯懦的期待,仿佛希望这个简单的名字能被对方记住,而不是仅仅被称作“新来的”或“喂”。
然而,赵北的反应却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嗯”,连眼皮都懒得再多抬一下,仿佛“周才”这两个字和之前任何一个被他呼来喝去的“菜人”的名字一样,毫无意义,转头就对旁边一个镖师吩咐起别的事情来。
那几个看热闹的镖师更是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周才?还周到才干?哈哈哈,洗衣服确实需要‘周到’!”
“赶紧去干活吧!‘才干’小子!洗不干净可有你好看!”
“名字倒挺像回事,可惜啊,命不好……”
嘲讽的话语如同石子般砸来。
周才脸上那丝卑微的期待迅速黯淡下去,转化为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惶恐,他连忙低下头,连声应着“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抱着那堆沉重的脏衣,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偏宅的门。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屋内重新响起了镖师们粗俗的笑谈声,没有人再多看那个叫“周才”的菜人一眼。
他的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迅速沉没在了这镖局底层的喧嚣与冷漠之中。
走到后院,冰冷的井水气息扑面而来,略微冲淡了怀中衣物的酸臭味道。周才将衣物放在井台边,开始默默地打水。
然而,此刻若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会发现那原本写满卑微和惶恐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周才……”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也好。从此,在这镇远镖局,我便是‘菜人’周才。”
他需要这个身份,这个低到尘埃里的、绝不会引起任何人警惕和怀疑的身份。
赵北的漠视、镖师的嘲弄,正是他完美伪装的最佳证明。
他挽起袖子,露出看似普通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臂,开始熟练地浸湿、搓洗衣物。水声哗哗,掩盖了他唇角那一抹冰冷的笑意。
在镇远镖局偏宅洗了三天衣服、听了三天镖师们吹牛扯淡的周才,很快就听到了风声。
镖局里气氛明显不同往日,人员调度频繁,车马俱备,显然是有大镖要出。
果然,第三天一早,命令就下来了。
有一趟重镖,要从江州运往邻州豪州。
具体货物是什么,周才这等“杂役”自然无从得知,但看那装箱时的小心谨慎以及王沐漓、王沐辰姐弟二人亲自押镖的架势,便可知其价值非凡。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这趟通往水网发达的豪州的镖,竟选择了走陆路。
镖局里老经验的镖师私下嘀咕,说这怕是货主的要求,或是货物本身不宜水运,又或是……为了避开某些水路可能存在的麻烦。
出发时,周才作为随行杂役,低着头跟在队伍末尾,却也得以看清了那位镇远镖局的现任当家——王沐漓。
她并非想象中膀大腰圆的女子,反而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未施粉黛,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英气勃勃,一双明眸清澈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果决与沉稳,别有一番独特风韵。
其弟王沐辰则跟在身旁,年轻气盛,眼神锐利,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队伍出了江州城,并未走宽敞的官道,而是拐入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山路。
领队的老镖师解释道,这是抄近道,能省下两天路程。
王沐漓并未反对,显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虽知山道风险更大,但仗着镇远镖局往日余威和王老爷子留下的丰富走镖经验,仍决定冒险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