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囚笼是华丽的,也是窒息的。
沈妄已经习惯了这种窒息感。
他像一株被移植到无菌玻璃罩里的植物,所有养分都被精准计算,按时投喂。
阳光、空气、水分,都恰到好处,却也隔绝了风雨和一切鲜活的尘埃。
秦彻就是那个控制着所有阀门的饲养员。
客厅的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财经新闻。
沈妄拿着遥控器,视线没有焦点,只是机械地切换着频道。
那些飞速上涨或下跌的数字,在他眼中和窗外的浮云没什么区别。
这些,都曾是他为之癫狂的世界。
现在,与他无关了。
指尖无意识地按动,屏幕上的画面从财经频道跳到了本地新闻。
一个女主持人口齿清晰地播报着。
“……自沈氏集团前董事长沈远山因多项经济罪名入狱后,其家族资产已被尽数查封,其女沈静……”
沈妄按遥控器的指尖,悬停了,镜头切换到街头。
画面里,一个女人头发凌乱,衣衫肮脏,蹲在路边,对着来往的行人喃喃自语。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名牌套装,此刻皱得像一团无人理会的咸菜。
是沈静。
那个曾经骄傲得像只孔雀,用滚烫的迷恋目光追逐着他的女人。
记者的话筒试探着递过去。
沈静却一把推开,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阿妄……沈妄……”
那声音很轻,扎进了沈妄的耳膜。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心脏传来一阵陌生的、痉挛般的抽搐。
他利用了她。
从会所的初见到画展的邀约,每一步都算计着她的爱慕,将那份感情当成刺向沈远山的一把刀。
刀用完了,便被随手丢弃。
现在,这把刀,碎了。
沈妄握着遥控器的手,骨节一寸寸收紧。
“你在心疼她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如影随形。
沈妄没有回头。
秦彻像个无处不在的鬼魅,总能在他情绪最细微波动时,精准地出现。
他走到沈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个看似安抚,实则禁锢的姿态。
下巴轻轻搁在沈妄的头顶,目光同样落在屏幕上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
“我的神明,也会为了一件用过的工具而难过?”
秦彻的胸腔发出低低的共振,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
沈妄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
“她不是工具,”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哦?”
秦彻轻笑一声,手指顺着沈妄的肩膀滑下,握住他冰冷的手。
“可你就是这么用她的。”
“你看着她的眼神,和当初在会所里,一模一样。”
秦彻俯身,嘴唇凑到沈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带着毒蛇吐信般的湿冷。
“你让她爱上你,让她为你提供情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当成扳倒沈远山的垫脚石。”
“这个结局,不是你早就预料到的吗?”
沈妄猛地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
秦彻的手指,一根根地,强行掰开他紧握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不留一丝缝隙。
“别动气,”秦彻的声音温柔到残忍,“我只是在帮你回忆。”
他直起身,绕到沈妄面前,缓缓蹲下。
仰视着沈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焚烧一切的占有欲。
“那种利用,其实也是一种爱,不是吗?”
沈妄的瞳孔骤然刺痛。
“一种想要彻底掌控对方,让她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心甘情愿献出一切的……爱。”
秦彻的声音像蛊惑人心的魔鬼低语,钻进他的脑髓。
“你享受她迷恋你的样子,享受她为你背叛父亲的快感。”
“那是一种变相的占有。”
“闭嘴!”
沈妄猛地推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胸口因被看穿的羞耻而剧烈起伏。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剥了皮,所有最阴暗、最不堪的心思,都被秦彻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寸寸地解剖。
秦彻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在地毯上。
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他重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的沈妄,张开双臂,将他重新拥入怀中。
“你看,”秦彻将他死死地禁锢住,让他无法动弹分毫,“你现在,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对我。”
沈妄的身体僵住了。
秦彻的手掌贴着他的后心,感受着那里疯狂的心跳。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将脸埋进沈妄的颈窝,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冷又令自己上瘾的气息。
“你利用我的疯狂,我的爱,来填补你复仇之后的空虚。”
“你让我为你打造这个囚笼,将我当成你活下去的唯一浮木,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守护。”
“这和当初你对沈静做的事,有什么区别?”
秦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割开沈妄的伪装。
沈妄浑身冰冷,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是,他无法否认。
他确实在利用秦彻。
利用这个疯子毫无保留的爱,来构筑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我很高兴。”
秦彻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狂喜。
他抬起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沈妄苍白的嘴唇,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独一无二、终于完工的艺术品。
“你终于,把这种独一无二的占有,从她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
“无论是恨,还是利用……”
秦彻的眼睛亮得吓人。
“沈妄,你终于,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沈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熟悉的、能吞噬一切的疯狂。
一阵巨大的眩晕感袭来。
他发现自己对“爱”和“利用”的界限,正在一点点模糊。
秦彻的这些歪理邪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从未敢触碰的、名为“本性”的潘多拉魔盒。
原来,他骨子里,和秦彻是一样的。
都是渴望掌控,渴望占有,渴望看着别人为自己疯狂的……怪物。
电视里,关于沈静的报道已经结束。
而沈妄的世界,却因为秦彻的几句话,再次天翻地覆。
他以为的愧疚,被秦彻定义为“占有欲的余温”。
他以为的依赖,被秦彻剖析为“更高级的利用”。
这个疯子,不仅囚禁了他的身体,还要彻底扭曲他的灵魂,让他心甘情愿地承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同类。
沈妄缓缓闭上眼。
他没有再推开秦彻,任由那个滚烫的怀抱将自己彻底吞没。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也感到一种……堕落的、被完全看穿的安心。
或许,秦彻说的是对的。
他不是什么被污染的白纸。
他本就是一团漆黑的墨,只是在秦彻的搅动下,才终于显现出本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