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盖过了所有气息。
沈妄坐在床边的硬塑料椅上,姿势僵硬。
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久到膝盖关节开始隐隐作痛。
床上的人还没醒。
秦彻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那张曾经不可一世、掌控一切的脸,此刻苍白得像张纸。
没了那些骇人的戾气和疯狂,他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陌生。
沈妄的视线落在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
那里扎着输液针,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太脆弱了。
只要拔掉这几根管子,或者在这根脆弱的脖颈上稍稍用力,一切就能结束。
沈妄的手指动了动。
他没动。
口袋里的U盘硌着大腿,那里面是秦彻多年的疯狂,是把他的人生扭曲成麻花的罪证。
看了那东西三天三夜,沈妄以为自己会恨不得把秦彻千刀万剐。
可当他真看到秦彻撞得头破血流倒下去的时候,身体比脑子动得快。
那种恐慌是真实的。
恶心。
沈妄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还是单纯被驯化太久留下的条件反射?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觉得自己依然是秦彻的一条狗。
床上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沈妄瞬间坐直,那种属于“妄”的警觉性立刻回笼。
秦彻醒了。
乎是意识回笼的同一秒,秦彻猛地睁开眼,身体剧烈弹动了一下,大口喘息。
这一动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和仪器,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
“别动。”
沈妄的声音很冷,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这两个字比镇定剂还管用,床上的男人瞬间僵住。
秦彻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因为疼痛,额角立刻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看清沈妄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竟然奇异地放松下来,他张了张嘴,氧气面罩上起了一层白雾。
沈妄站起身,不想去分辨他嘴型里喊的是什么。
他按铃叫了医生。
医生来得很快,一通忙乱的检查。
秦彻全程没再看医生一眼,他的视线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死死粘在沈妄身上。
哪怕医生在按压他的伤口,他也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沈妄。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但需要静养,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医生交代完,看了看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识趣地退了出去。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
沈妄走到床尾,把床摇高了一些。
秦彻半靠在床头,还是盯着沈妄,贪婪又小心翼翼。
“喝水吗?”沈妄问。
秦彻没反应,只是看着他。
沈妄皱了皱眉,没等他回答,转身倒了一杯温水。
他没用棉签润唇那一套,直接把吸管递到秦彻嘴边。
秦彻顺从地张嘴,含住吸管。
他喝得很急,呛到了。
剧烈的咳嗽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颤抖,刚缝合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但他硬是一声没吭,咳得脸都红了,还是一边咳一边用余光去追沈妄的身影。
怕他走。
沈妄冷眼看着,没帮他顺气。
“饿不饿?”沈妄又问。
秦彻这次摇了摇头,嗓子被烟熏火燎过一样,哑得不成样子:“不饿。”
沈妄没理会他的拒绝,转身从保温桶里盛出一碗白粥。
拉过椅子,重新在床边坐下,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看着沈妄手里的勺子,表情有些空白不理解现在的情况。
现在这场面太温情了,温情得让他毛骨悚然。
“张嘴。”沈妄命令道。
秦彻下意识地张嘴,一勺粥喂了进来,温度刚好,不烫嘴。
秦彻机械地吞咽下去,根本尝不出味道,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面前这个人身上。
沈妄离他这么近,近到他能看清沈妄眼底的青黑,他在守着我,这一认知,让他心跳加速。
沈妄瞥了他一眼,动作没停,又喂了一勺:“心率太快了,你想再进一次抢救室?”
秦彻立刻开始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碗粥见了底。
沈妄抽出纸巾,粗暴地在他嘴边擦了一下,力道很大,秦彻苍白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秦彻却像是得到了什么奖赏,嘴角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
沈妄把碗丢在一边。
“吃饱了?”
“嗯。”秦彻应声,声音里的沙哑退去了一些,多了一丝病态的满足。
沈妄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双手环胸,审视着床上这个虚弱的男人。
现在是最佳时机。
秦彻现在毫无反抗能力,身体和精神都在最低谷,心理防线被那场自杀式的撞击撞得粉碎,现在全靠看到沈妄在身边这点吊诡的安全感撑着。
沈妄把手伸进口袋。
秦彻的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
当那枚银色的U盘出现在沈妄指尖时,秦彻脸上那种病态的满足瞬间冻结了。
血色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比刚醒来时还要惨白。
秦彻闭了闭眼,来了,审判终于来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被揭穿的恐惧和终于解脱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
“我以为你是为了复仇,为了赎罪。”沈妄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以为你做这一切,是因为你欠沈家的,结果呢?你告诉我,这只是你的一场大型意淫?”
“不是意淫,”秦彻突然开口,声音又急又哑。
“那是什么?”沈妄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撑在床边,俯下身,逼视着秦彻,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交缠在一起。
“看着我。”沈妄命令道。
秦彻睁开眼,直直地望进沈妄眼底。
“告诉我,为什么?”
沈妄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毁了秦家,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为了这个?”他把U盘狠狠砸在秦彻胸口。
U盘不算重,但砸在伤口附近,还是让秦彻闷哼了一声。
“是。”秦彻承认了。
“疯子。”沈妄骂道。
“我是疯子,”秦彻的嘴角竟然又勾了起来,“如果我不疯,十八年前我就该死在秦家那个杂物间里了。”
沈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一点。
“别跟我提十八年前。”沈妄的声音在发抖,“我现在问你的是后来,从头开始说,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秦彻被迫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呼吸困难,但他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
他贪婪地呼吸着沈妄身上近在咫尺的气息。
沈妄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和空洞
“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
秦彻的呼吸停住了。
他抬起头,对上沈妄的视线。
那张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厌恶,也没有复仇的快意。
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巨大的迷茫。
就像是一个在浓雾里彻底迷路的人。
沈妄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从你把我带回秦家的那一刻开始。”
“一字不漏地,说。”
这一刻,秦彻忽然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为了复仇的审判。
这是一场迟到了多年的……关于情感的审问。
沈妄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也不是那个手握屠刀的复仇者。
他成了一个被自己仇恨的“答案”彻底击垮的、需要一个解释的普通人。
而自己,是他唯一的知情者。
秦彻看着沈妄眼中那份他从未见过的探究和痛苦,看着他紧紧捏着U盘以至于指节泛白的手。
他知道。
等待了多年的时刻,他用自毁和献祭换来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秦彻抬起头,对上沈妄那双混乱又破碎的眼。
笑了,一个虚弱却又无比满足的笑。
他知道,那个能将自己腐烂的灵魂,彻底剖开给沈妄看的时刻,终于到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