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的恐慌与喧嚣悄然吞噬,
却无法抚平这座城市深入骨髓的战栗。
李涅推开王家别墅沉重的橡木门,室内只亮着几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所有可能反光的表面都被厚实的绒布仔细遮盖,营造出一种压抑而安全的静谧。
王德发,赵婉清(王夫人)以及王心雅正围坐在客厅的收音机旁,
里面正是在重复播放着那条足以让任何听者心胆俱裂的官方通告。
听到开门声,三人几乎同时猛地转头,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与期盼。
“李涅!”
王德发第一个站起身,几步冲了过来,
竟一把抓住李涅的手,那双手冰凉且布满冷汗,
“广播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个镜鬼…看到笑脸…四十八小时…”
他语无伦次,眼神里交织着最后一丝希望和巨大的恐惧。
李涅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强作镇定却脸色苍白的王心雅脸上,缓缓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无可回避。
王德发像是被这个肯定的答复瞬间注入了活力,
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可…可心雅!心雅她看到那个鬼东西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呀!
你看她现在还好好的!
是不是?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事了?
那个鬼已经放过她了?
对不对?!”
他死死攥着李涅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李涅平静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王德发刚刚构建起的脆弱幻想。
“四十八小时,只是我为了逼迫那些被标记者尽快集中而编造的时间。”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静得近乎残酷,
“根据已有的案例分析和灵异特性,真正的死亡周期,最长是七天。”
“七…七天…”
王德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骨,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回身后的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爸!”
王心雅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蹲在父亲身边,握住他颤抖的手,轻声安慰着,
“没事的,爸,没事的,李涅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恐惧并未降临在她自己身上。
王夫人早已在一旁默默垂泪,此刻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看向李涅,泪眼婆娑地问:
“那…那心雅明天…也要去那个什么球场吗?
那里…真的能有救吗?”
作为母亲,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冒任何风险。
李涅再次摇头,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王心雅身上:
“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只需要在家等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明天之后,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的承诺简单而直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重感。
王心雅抬起头,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等你。”
……
是夜,月光一如既往地洒向大清市,
清冷皎洁,却再也照不进无数被恐惧攫住的心房。
这座城市的夜晚,注定有数以万计的人辗转反侧,在无尽的恐惧和对明日未知的煎熬中失眠。
白天的景象如同噩梦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不间断的新闻滚动播报、刺耳的街头广播、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宣传……
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撕裂过往认知的帷幕,
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硬塞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这个世界,变了,
安宁日常的表象之下,潜伏着无法理解的恐怖与绝望。
王心雅轻轻推开房门。
李涅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死寂城市,
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冰冷。
“李涅。”她轻声唤道。
李涅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王心雅走到他身边,并没有看向窗外,
而是看着他侧脸冷硬的线条,仿佛想从中找到一丝往日的痕迹。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带着苦涩与怀念。
“还记得大一那次校运会吗?
你报了没人愿意参加的三千米长跑,所有人都觉得你这个学霸只是去充数的。
结果你愣是咬着牙跑完了,还拿了个倒数第三。
冲过终点线就直接晕倒了,还是我和几个同学把你抬去医务室的…”
李涅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投下变幻的光影,却没有说话。
王心雅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还有那次你帮我补习数学,我笨得要死,
一道题反复讲五六遍都不懂,你气得摔笔走了,
结果十分钟后又黑着脸回来,手里还拿着刚去小卖部给我买的冰淇淋…”
一桩桩,一件件,少女细心珍藏的往事,如同涓涓细流,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那是属于青春的温度,属于平凡世界的琐碎美好,
与窗外那个正在滑向深渊的灵异世界格格不入。
说着说着,王心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哽咽。
她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李涅那双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李涅,”
她说,声音颤抖却清晰,
“我知道,你变了,从医院那次之后,你就变得不一样了。
眼神冷了,话少了,
有时候…有时候让人觉得陌生又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也知道,明天…很危险。
为了我,你又要去做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对不对?”
“如果…如果真的到了最后,没有办法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却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你不要硬撑,不要为了我…把自己也赔进去。
如果我真的…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替我…替我们…看看这个世界,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遗言,是诀别,
是一个女孩在末日阴影下,所能给出的最深沉也最绝望的爱意。
李涅终于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依旧冰冷,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用指腹轻轻擦去王心雅脸颊上的泪痕。
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他没有回应那些往事,也没有安慰,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而清晰: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出事。”
这不是情话,更像是一道誓言,一个用生命和更深层东西奠定的契约。
话语落下,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警报声,提醒着人们现实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