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北市,傍晚时分。
天边铺陈着绮丽的晚霞,暮色温柔地笼罩着这座繁忙的都市。
云荑收拾好东西,准时离开了办公室。
自从与邱值及团队其他几人的关系缓和之后,她不需要再日日留在公司修改图纸到深夜。
邱值带领团队做事的效率极高。
分工明确,协作流畅,极少将任务拖延至下班之后。
即便偶尔遇到棘手的情况,大家齐心协力,基本也能在一个小时内处理完善。
她很喜欢这样的工作节奏——工作时全身心投入,高效专注;
下班后便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工作与生活界限分明,互不侵占。
拎起随身携带的包,云荑乘坐电梯下楼。
晚风带着一丝凉爽,拂过面颊,十分惬意。
时间尚早,她决定步行回云栖山居。
然而,才走出公司范围不到五分钟。
一辆黑色轿车便无声无息地滑至她身侧,保持着与她步行相仿的速度,缓缓跟行。
云荑脚步一顿,下意识以为是封景行从德国回来了。
她环顾四周,这里已离公司有些距离,行人也不算密集。
他这是又想做什么?
正当她暗自思忖,猜测着车内人的意图时。
后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的却是一张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女人脸庞。
云荑微微一怔,觉得对方十分眼熟。
脑中迅速搜索记忆,很快便想起来了——
这位是那天在封宅主楼客厅见过的,封三少封润卓的母亲,罗秀岚。
那天她因儿子的事哭得双眼红肿,仪态尽失。
今天却判若两人,不仅妆容完美,衣着得体,甚至还朝着云荑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亲切的微笑。
“云小姐,刚下班?一起去喝杯咖啡,聊几句?”
罗秀岚的声音也带着刻意的柔和。
云荑本能地不想与封家人有过多牵扯。
那天在封宅,封景行与他们之间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气氛她还记忆犹新。
这位封夫人突然主动找来,绝不可能只是单纯喝咖啡聊天。
她客气地回以一笑,婉拒道:“抱歉,封夫人,您的好意心领了。”
“不过我已经和朋友提前约好了,再耽搁恐怕就要迟到。”
“如果您有事,不妨直接联系我……老公?”
她略微停顿,最终还是吐出了“老公”二字。
说完,自己心里先泛起一阵不适,感觉鸡皮疙瘩都起了。
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尤其是在封家人面前,不能露怯。
罗秀岚显然也没料到她称呼得如此自然亲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
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甚至加深了些许:
“我知道这有些冒昧。但不会耽误你太久,就几句关于景行的事。”
“你是他的妻子,有些事……我想,你应该会想知道。”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某种诱导的意味。
“比如,关于他的父母……再比如……他那不太为人所知的……病。”
云荑原本已准备再次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却在听到“他的父母”和“病”这几个关键词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她确实需要了解封景行,这不仅关乎那纸契约结束时能否顺利脱身,更关乎她自身的安全与未来。
封景行此人情绪多变,若婚期结束后他临时反悔,或者意图操控她。
以他的财力和权势,她根本无力抗衡。
唯有尽可能多地掌握他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可能成为他弱点的部分。
未来或许才能拥有谈判或自保的筹码。
内心经过短暂的挣扎与权衡,云荑抬起眼,点了点头:“好吧。”
但她并未接受上车的邀请,只是左右看了看街景。
然后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家看起来明亮安静的连锁咖啡厅。
“去那里吧,环境看着还不错,也方便。”
罗秀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对这个年轻姑娘表现出的警惕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淡淡点头:“可以。”
转头,她吩咐司机将车开过去。
云荑快走几步,率先进入了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又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
罗秀岚随后袅袅娜娜地走来,在她对面落座。
点单时,云荑要了杯常规的卡布奇诺,罗秀岚则点了杯意式浓缩。
小小的卡座间有些沉默,只有空气中氤氲的咖啡香气在缓缓流淌。
云荑并不急于开口。
只是拿起小勺,轻轻搅拌着刚刚送上来的、表面覆盖着绵密奶泡的咖啡,耐心等待着。
既然是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总不会只是想和她沉默对坐。
果然,还是罗秀岚先沉不住气,打破了寂静。
她看着云荑这副沉静、甚至带着明显疏离的模样。
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悦。
这个云荑身上,隐隐有着某种和封景行相似的、让她下意识感到厌恶的特质——
就是那种不易被掌控的冷静。
但罗秀岚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眉宇间,非常刻意地就笼罩上了一层轻愁。
接着,云荑便听她长长地、充满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唉……云小姐,那天在封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你见笑了。”
罗秀岚开场便是一副家丑外扬的惭愧语气。
云荑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理解与宽慰的神色:
“封夫人言重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能理解。”
“谁说不是呢。”罗秀岚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摇头感慨:
“可我们封家这本经,何止是难念?”
“里面的曲折纠葛,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呐。”
云荑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倾听姿态,语气平淡地接了一句:
“既然那么复杂,封夫人不妨……长话短说?”
被她这么不软不硬地一堵,罗秀岚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
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
她也不再迂回铺垫,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上了几分指责:
“我是景行的二婶,那天坐我旁边的那位,是他二叔。”
“上座的自然是他祖父祖母……这些关系,想必你那天也看明白了。”
她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痛心疾首。
“景行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天他对长辈出言不逊,态度恶劣,甚至还砸了客厅那么多贵重的摆设!”
“把他祖父祖母气得当场就犯了病,至今还没完全好利索呢!”
云荑只静静听着,并不接话,眼神平静无波。
她又不瞎,记忆力也没问题。
那天在封宅主楼虽然没有待多久。
但封家众人对封景行表现出来的,除了满满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鄙夷和算计,再无其他温情。
况且,说起来,封景行最初出言顶撞封老爷子,还是为了维护她不受羞辱。
后面也是封老太太先示意保镖动手,封景行才命随行保镖还击自卫。
总不能要求他坐着不动,任人打骂吧?
那也绝不是封景行会做出的事情。
罗秀岚见她毫无动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更是不悦。
她抽出纸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话锋一转,开始“推心置腹”:
“云小姐,你可能觉得是我们这些长辈待他不好,他才和我们如此不亲近。”
“可你不知道,我们封家上上下下,包括他祖父祖母,这些年都在努力关心他、爱护他、弥补他……”
“我们都想和他亲近些,修复当年因种种误会和无奈而破碎的亲情。”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但你看看,他就是……就是一头捂不热、养不熟的白眼狼!”
“凶狠得像是封家欠了他几辈子的债,把全家人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且,他不是现在才这样,是从小……骨子里就带着这种六亲不认的狠戾!”
云荑听着对方当面如此诋毁自己法律上的“丈夫”。
尽管两人关系特殊,她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蹙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去。
这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可罗秀岚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么刻薄欠妥。
说到动情处,她还真从眼眶里挤出了两滴眼泪。
然后,她左右张望了一番。
确定没有人关注这边,才将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云荑。
又特意把声音压得极低,用近乎气音的神秘语调道:
“你或许还不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就亲手杀了他爸妈……”
“后来还害死了他亲大哥……”
云荑:“……???”
她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一片空白。
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温热的咖啡几乎要晃洒出来。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鬼?
这是什么恐怖片的情节吗?
亲手弑父杀母?还害死了自己的兄长?
要不是她坚信现在是法治社会,几乎要被这石破天惊的话给吓破胆。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
将咖啡杯稳稳放回碟中,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然后,云荑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冷静地看向对面一脸神秘又悲伤的罗秀岚。
她淡声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学术讨论般的平静:
“封二夫人,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
“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可构成诽谤罪。”
“您刚才所说的内容,如果是虚构的,那么您可能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罗秀岚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既没有惊恐失措,也没有立刻相信,反而一本正经地跟她谈起法律。
她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像是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随即,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诡异的、带着嘲讽和某种隐秘快意的笑容。
这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法律?”她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他,看看他敢不敢否认!”
“但我奉劝你问的时候小心点……”
“他可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你也别跟我提什么刑法。”
“你要知道,在绝对的权势和地位面前,很多东西,包括法律,也只会选择性约束某些人而已。”
云荑默然无语,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有钱人当真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不再看罗秀岚那副令人不适的嘴脸,重新端起微凉的咖啡。
送到唇边,又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依旧,不相信。